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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第一个蹲下身,拿着铲子拨弄了几下,才看清那条明黄色的东西原来是一条又长又大的丝绢。老马用铲子把它捞起来一看,“唷”了一声,原来这条黄色丝绢的里面一层,竟密密麻麻写满了毛笔字。
魏明忙拿过来一看。只见这丝绢上面得字虽然认得,却写的歪歪扭扭,不但语句破碎,文字也多有错漏,语句逻辑都要费工夫分辨,比他看懂甲骨文还费劲,又看了好一阵,才发现这原来是韩林儿在离开亳州之前,写下来的一条衣带诏。
所谓衣带诏是密诏的一种,起源于汉代,说是汉献帝不满曹操篡权,对董承等人下的密诏,要求他们诛杀曹操。至清末,也有光绪传衣带诏给康有为的说法,这都是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的无奈之举,为了的是纠集忠臣围攻篡位权臣。而这小明王韩林儿之所以能登上皇帝位,都有赖于刘福通一手扶持,因此君臣之间自然少不了猜忌。
魏明原本以为这衣带诏会是针对刘福通的,等他拿来一看才发现,这是韩林儿在彻底失去自己的神志之前,所留下的一封“遗书”,详述了他的经历。而这个篡位者不是人,而是他父亲从黄河中挖出来的那一尊独眼石人。
原来,自大当年韩山童从黄河中掘出独眼石人后,就开始察觉到这石人的异样之处,认为其并非弥勒化身而是一尊邪神,便将其弃之不用,锁在一座仓库中。当时韩林儿贵为皇子,又正是叛逆好动的年纪,既缺乏玩伴又好奇心爆棚,因此经常趁夜去看那独眼石人,居然发现那独眼石人能传音入脑,直接跟他说话。
久而久之,韩林儿便跟这独眼石人成了好朋友,也将独眼石人当做了他的老师。独眼石人自称自己是弥勒佛下凡,却被韩林儿的父亲韩山童给囚禁在了这尊石像里,为的就是他能独揽大位,登基称帝。
这石人不断撺掇韩林儿,先苦苦哀求他放走自己,又说他父亲此举是亵渎神明,将来死后要下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又暗示如果他父亲现在就死,韩林儿能虔心侍奉自己,不但将来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他和父亲死后也能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这韩林儿虽然只是个少年,却并不是没心眼的傻瓜。别看他是韩山童之子,其实对白莲教的这一套教义心里通透的很。他当即问石人,说这西方极乐世界如果存在,为什么世人都没有见过呢?于是这石人对韩林儿说,要他从自己眼窝里面摘一株蘑菇出来,然后直接服下。
韩林儿依言服下蘑菇,果真看见了一个超乎想象的极乐世界。这个“极乐世界”的具体细节,韩林儿在这一片丝绢上没有太多细讲,只说这里山川地理大异于中原,瑰丽雄奇难以形容,其人民有“三代之风”,且人人安居乐业,富足安康,比之元末乱世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总之自此以后,韩林儿是大受震撼,也彻底成了这独眼石人的信徒。再到后来,这韩林儿竟然暗中将父亲行踪禀报给了官府,不出一周,韩山童便被官府抓住并处以极刑,而韩林儿也继承父皇之位,成为新的龙凤皇帝。
韩林儿登基后,又将这独眼石人放在自己龙椅后面,命人以“弥勒化身”称之,奉若神明,每当石人在脑中对韩林儿说话,韩林儿就予以采纳。举凡韩宋政权和红巾军有所决策,韩林儿必先要过问石人的意见,甚至还能通过石人猜透刘福通等人的心思。
说来也奇,这石人竟然真的算无遗策,自此以后红巾军屡屡大胜,不仅包围了大都,兵锋甚至直至上都哈拉和林和东北的高丽,武功威震华夏。
但石人真正有兴趣的地方,却并不在于蒙元的统治中心,却偏偏是这晋地的吕梁山。石人告诉韩林儿,西方极乐世界的入口其实就在吕梁山中,如若红巾军能攻略此地,即可找到通往极乐世界的入口,皆时必将人人得救,鸡犬升天。
韩林儿日渐痴迷于石人所说的“极乐世界”,不停下旨催促前线将士攻克晋地。可这元朝气数未尽,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两人依凭天时地利,在晋地屡屡挫败红巾军,导致红巾军元气大伤。而后期红巾军诸侯间内斗愈发激烈,以至于三路北伐失败,主力全军覆没,位于亳州的韩宋龙凤政权也危在旦夕。
这时韩林儿整个的人精神都已经极不正常,终日浑浑噩噩,也不理朝政,只与这独眼石人共处一室。有一夜晚,他在梦中见到一人,竟是被自己出卖的父亲韩山童。梦里头,韩山童先是嘲笑韩林儿,说你这逆子误将邪神当做真佛,又说他报应将至,早已命不久矣。
韩林儿猛然从梦中惊醒,却看见那独眼石人已经自行到了他床前,辗转反侧皆如梦魇般挥之不去。韩林儿心中恐惧至极,神志越发不清,自知大限将至,便随手抄起一卷绢帛,将这些事抄写写在上面,缝入衣中,以教后人得知这段经历。
最后,韩林儿又为自己出卖父亲一事忏悔,说自己猪狗不如,甘愿死后堕入地狱云云。
看完这帛书上的内容,众人都不免心有戚戚,下意识的远离了这坑底的石像。按之前金文上的说法,觋暌已经把寄存了三魂的鬼眼给拔除镇压了,这一目鬼王的石像竟然还能行夺舍之能,实在是不能小觑。
明黄丝绢上的内容到此为止了,至于韩林儿彻底异化以后发生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想来韩林儿多半已经变成了什么行尸走肉,被操控着一路到了这里,但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并没有如愿与鬼王眼重合,而是被埋在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老马听完这一段内容,感慨道:“韩神仙啊韩神仙,你大大都当了皇帝,这天下打下来不还是你家的?到时候做了天子,难道不是要啥有啥,又何必鬼迷心窍,跑来做干这档子哩……”
陈总悠悠道:“你这就是怎么说呢,金斧头砍柴,农民的见识。始皇帝千古一帝,到死都在想长生;明朝的嘉靖皇帝天纵英才,不也是一门心思修仙求道?人只要活在这世上,终究都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纵使得了功名财富,也总还是少不了有刁民小人觊觎。”
说到这里,陈总的神情里忽然流露出无限的向往之意,又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个西方极乐世界,它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呢?”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连一向顺从陈总的阿凯也出言反对:“陈总,我觉得这个不太可能。这个韩林儿不是因为吃了蘑菇,才看到那些东西的吗?小魏之前不就中了幻觉,吃过那尸体上的蘑菇吗?这个西方极乐世界,有可能就是一种毒蘑菇幻觉……”
“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一般的毒蘑菇,韩林儿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怪样子?又是什么驱使他,一路从江淮到了这吕梁山里呢?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着足够大的吸引力……”陈总越说越兴奋,显然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其实老实说,魏明也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印象里,两次中毒昏迷看到的一切,都谈不上是纯粹的幻觉。打进墓以来,他们遭遇了太多异常。无论是黄大师的那双眼睛,鬼方人陶器上的纹路,还是那神秘的鬼王眼,都跟这种东西脱不了关系。乃至于红袍怪影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又发现韩林儿的尸体,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在推着他们不断往前。
但是,要找到答案就必须走下去,去万尸坑,去那里的大槐树,这意味着更大的危险,甚至是死亡的结局,这一切究竟值得吗?
现在,他已经不在乎陈总到底有什么诉求和想法,做着什么春秋大梦,也不管他到底干过多少坏事害过多少人,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拿到属于自己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