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一丝晨曦，火堆已经熄灭，风一吹，黑的白的烟灰漫天飞舞。
　　深秋的早晨有几分寒冷，睡梦中的徒卒蜷缩着拉紧身上单薄的葛衣。
　　彭吉是被冻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屈成像石像般坐在那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甲首，可是想家了？”
　　屈成沉默不语，关于梦中的一切，他不知道如何向别人解释，只好慢慢想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同袍往火坑里跳。
　　见没有反应，彭吉叹了口气，拿着长矛在火堆灰烬中徒劳的乱翻，试图找到一些昨日吃剩的糇饼渣滓。
　　临时营地就在河边，屈成取了些冰冷的河水泼在脸上，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林边突然窜起几只鸟雀，扑腾扑腾飞向远处，似在宣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不对！屈成转身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面倾听。
　　很快就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有敌情！”
　　然而睡得正香的徒卒并无反应。
　　彭吉手足无措，“完了，完了，失心疯了，这可怎么办。”
　　屈成顾不上理会彭吉，冲上去将徒卒一个个踢醒。
　　徒卒们正睡得酣畅，骤然被弄醒，都敢怒不敢言。
　　这时耳朵灵光的已经隐隐约约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声了，众人齐齐向树林望去，下一刻，林子边突然跃出一辆战车，一辆接着一辆出现在视野中。
　　“敌军！”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河边空旷，一览无余，屈成急忙命令大家到树林里躲避，然而刚刚睡醒不久，个个手脚僵硬，行动迟缓。
　　战车上的射手张弓就射，无人再敢迟疑，连滚带爬冲向小树林。
　　战车上传来哈哈大笑声，却没有停下，也没有改变方向，只顾扬长而去，后面跟随着长长的徒卒队伍。
　　过了半晌，众人才小心翼翼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发现幸运的是并无人中箭。
　　然而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因为知道回不去了！
　　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敌军正是朝郢都方向进军，
　　此去郢都数百里，都是崇山峻岭，仅仅有一条羊肠通道，正是他们来时的路，要是跟在后面，不免被吴军发现，到时候一定不会介意将自己这些人顺手抹去。
　　屈成脸色铁青，吴军的神速大大出乎意料，现在看来，昨日便是连夜赶路，也难免会被追上。
　　刚刚过去的应该是前锋，相信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到达。
　　回家，是不可能了。
　　不，还有机会，屈成的目光渐渐坚定，这里离蔡国不远，若是将消息告知楚军主力，完全有可能及时回防。
　　毕竟吴军走的是山道，耗时费力。
　　这样一来，就能以逸待劳，说不定能改变战争的结局。
　　彭吉瘫坐在地上，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其他人也都茫然无措，慢慢围到屈成身前，毕竟如何回家还要甲首拿个主意。
　　“北上。”屈成缓缓说道。
　　“什么？还要北上？”
　　“战已经打完了，我要回家！”
　　徒卒们像炸了锅，纷纷大嚷起来，似在发泄心中的恐惧。
　　柏夫拿起身边的长矛，怒喝道：“当我们是傻子啊，想送死你自己去！”
　　屈成冷冷说道：“你想以下犯上？”
　　柏夫是个受不得激的，哇哇喊着拎起长矛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
　　屈成的身材放在普通人群里已经算是修长的了，可是跟柏夫一比，几乎矮了整整一个头。
　　众人赶紧阻拦，却已是来不及，眼看着长矛带着呼呼风声，都惊叫出声。
　　屈成就像吓傻了一般，呆立不动，直到矛身临近瞬间，闪电般劈手夺过长矛，反手顶在柏夫咽喉。
　　柏夫涨红了脸，不敢动弹。
　　此时众人的惊呼声才出口，又再度惊叹了起来，平日里看甲首年纪轻轻，虽然表面上恭敬，其实心里并不如何服气，此时才知厉害。
　　彭吉急忙上前劝说：“甲首，柏夫只是冲动，请饶他一回。”
　　他有些担心，大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果还硬逼着去送死，别说屈成只是个甲首，便是主将来了都未必会听从，如果酿成哗变就麻烦了。
　　“好，这次先记着。”屈成淡淡开口，挥手一掷，长矛没入树干，矛杆颤抖不已。
　　柏夫狼狈回到人群中低头不语。
　　屈成一个一个看过去，徒卒不敢对视，都低下了头，但脸上均有不情不愿之色。
　　北上还有颇多险阻，须齐心合力共同应付，此时人心思归，一味硬压并不是个好办法。
　　但若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也不妥，势必人心惶惶，只能晓之以利害，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于是缓缓说道：“南归，必死！北上，尚有活路。”
　　“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
　　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除非冒险从山间攀援回去。
　　更重要的是，在无助的时候，盲从会变得比较容易，屈成坚定的语气无疑给大家增添了不少信心。
　　“只是，赶不上小娘的生产了。”彭吉遗憾的想道。
　　北上的路确实并不好走，但幸亏有栗自告奋勇作向导。
　　栗身材矮小，脸色黝黑，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居然对这一带颇为熟悉，自言从小跟父亲经商，跑了不少地方。
　　“甲首，若走大路，三五天便可到达淮水，过了淮水就是蔡国。”
　　走大路随时会遇上吴军，众人只能沿着山沟朝北方前进。
　　山间小路曲曲折折，走不了多久就迷路了。
　　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靠日出日落辨别大致方向，不巧的是，临近初冬，天空中浓云密布，不见日光。
　　身为猎户的小五为难的挠挠头，一筹莫展。
　　柏夫被教训后，老实了许多，但脾气急躁的习惯改不了，一把拎住小五就想喝骂，见屈成眼光看来，才讪讪住手。
　　“树叶多的是南边，少的是北边。”屈成轻描淡写，不介意顺便普及一下科学知识。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如何填饱肚子。
　　山上倒是有许多飞禽走兽，但没有弓箭，也只能干瞪眼，幸好还有许多野果仍挂在枝头，苦涩了点，勉强可以果腹。
　　问题是，意外总是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