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独自站在第156号窟中，望着那副他心心念念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发呆。这时一个女性的虚拟人物出现在他面前提醒道：“您好，这位先生，为了更好的保护莫高窟文化遗产，请不要随意使用高频光谱设备或高曝光设备进行录像和拍照。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祝您参观愉快。”随后虚拟人像消失在空气中，留下一脸疑惑的柳白。
　　高频光谱设备？
　　好一会儿，柳白才意识到：虚拟导游应该是将他佩戴的眼镜当做超大广角镜头了！
　　也是，当下这个科技昌盛的时代里，无论是后天原因导致的近视，还是先天遗传的近视，统统都能得到治疗。可柳白偏偏是个复古爱好者，热衷于“眼镜”这种已经消失很多年的个人穿戴物品。结果一不小心就戴成了1200的深度近视，也问询过国内诸多大型眼科机构，由于玻璃体已经变形拉长，以现有的技术想要恢复存在较大的风险。柳白也就不再纠缠这一点，索性将错就错，继续维持着自己“酒瓶底”的形象。
　　只不过，眼镜给柳白清晰世界的同时，也给他造成过不少麻烦。每到各种大型的博物馆参观时，总会因为眼镜的缘故而被拦下检查许久。但小小的插曲并不能打消柳白的兴致。更何况能来敦煌参观，特别是到第156号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想到看得更清楚，柳白又向前两步，近乎贴在保护罩上，以极近的距离品鉴着墙上的壁画。
　　只见从南北两壁下部，延展到东壁下部的张议潮夫妇出行图，堪称唐末时期莫高窟供养人画像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画中的人物过百，形象生动，场面宏大，让人目不暇接，描绘出整个甘凉十一州的生活百态。更玄妙的是，东侧墙壁上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其对于张议潮出行时的鼓吹、旌节、仪仗、兵卒等场面的刻画，反映出当时的军旅状态。画面中心的张议潮，头戴幞头，身穿赭袍，乘骑白马，高举马鞭，仿佛下一秒就要跃过眼前的小桥，带领着甘凉十一州的百姓重归中原王朝的怀抱，将这位初代归义军节度使的气度给描绘地淋漓尽致。
　　终于亲眼见到实物的柳白，心满意足地重新退回到洞窟中心的位置。他再次环顾整个洞窟，仿佛自己回到了那段大唐末年，风起云涌的时代当中：耳畔是戍边军士一阵阵高亢的歌声和口号，远处传来阵阵金戈铁马的嘶鸣之声；一队队西行的驼队蜿蜒旖旎，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鲜衣怒马的雄壮武士手持矛戟，站在夕阳下的大漠戈壁之中，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遥远的东方；一支从东方西行而来的队伍，其上的晃晃白日，昭示着大唐王朝最后的荣光。
　　片刻后，柳白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而是莫高窟文物保护管理局近几年开发的最新旅游体验。即针对每个不同的洞窟壁画，通过扫描、复原的方式，以虚拟投影来打造沉浸式的体验氛围。
　　看着身边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身影来来去去，作为唐史研究爱好者，特别是归义军研究的痴迷之人，柳白的眼角慢慢湿润起来。虽然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虚拟表演，但置身于莫高窟之中，面对那些穿越了1200年的“人们”，与它们达成某种意义上的互动与交流，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
　　期间，柳白注意到在所有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个僧人始终占据着C位。而且，与其他所有的虚拟形象不同的是，僧人的目光似乎始终注视都在注视着柳白，眼神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让他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约莫过了1、2分钟，随着最后一支驼队也消失在夕阳之中，这场虚拟表演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而那名僧人也随着虚拟表演的结束而消失。微微感到有些惆怅的柳白望着面前古朴的壁画，心中发出一声浅浅地叹息。回味着刚刚的表演，柳白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特别是那个僧人，总让他感到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貌似这种虚拟表演是有时间限定的，短时间内不会再重复表演，让柳白感到一丝失落。
　　但下一秒，柳白想起，第100号窟有另外一幅出行图，是归义军2.0版本的曹氏家族所绘制的。按照景区的尿性，想必那边应该也有同样的设备。而且，曹氏家族时期的归义军，恰好进入五代十国。相较于中原地区的连年征战，遥远的甘凉十一州此时在曹氏归义军的通知下依然如同世外桃源般，没有受到太多的打扰。在这一背景下创作出来的曹议金出行图，或许在将会给人不一样的体验。
　　想到这里，柳白赶紧查看了时间，发现距离闭馆时间尚早，匆忙朝着第100号窟奔去。
　　……
　　一路狂奔，中途还被景区的执法机器人拦截了一次后，柳白终于赶到了第100号窟。
　　作为归义军2.0版本的所有者，曹氏在接替张氏执掌大权之后，放弃了自加尊号的愚蠢行为，重新奉中原王朝为正朔。进而在五代十国、天下大乱之际，维持住了西北地区的和平稳定，甚至重现了盛唐时甘凉之地的人情风貌。这也为曹氏版出行图的横空出世，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
　　复刻自张议潮夫妇出行图的曹议金夫妇出行图，虽然与前者仅仅相隔66年的时间。由于唐末的巨变，以及西北吐蕃、回鹘，乃至于党项人的崛起，都让这一时期的河西走廊成为了一个更加大杂烩的地方。汉人在努力保持自己的衣冠传承，但在整体衣着服饰、人物装扮、武器甲胄、外貌刻画上，还是出现不少差异。只是对于柳白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轻松地就从那些细节上，找出前后期对比的差异，甚至还发现了一些当年工匠们在作画时，可能并没有十分注意的细微瑕疵。
　　柳白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壁画。突然，他注意到在某处墙角的位置，有一小滩并不起眼的红色印记。起初柳白以为那只是某个画师无意中洒落的颜料。可越看，他越觉得那滩暗红色的污渍，应该是鲜血一类的东西。
　　等等，柳白记得先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一摊血迹呢？
　　不等柳白有更多的思考，安装在墙上的全息设备一阵闪烁，虚拟投影开始逐渐浮现，表演即将开始。柳白赶紧退倒整个洞窟中间的位置，等待着又一次穿越时空的体验。
　　然而，片刻后，柳白发现空间中没有如同之前156号窟一样，出现众多的任务。相反，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那个僧人。只见对方还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的柳白，甚至开口说着什么，试图与他建立某种视线上的交集。不知是因为投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影像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这让柳白感到更加困惑的同时，也产生出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柳白的思绪进一步延伸，眼前的景象再次出现变化。似乎是被什么扭曲了一下，眼前的僧人渐渐淡去，并最终消失在光影交错之中。与此同时，柳白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愈发的虚幻和不真实。下一秒，甚至都没有出现任何的光影转移，一个全身上下黢黑的家伙就这么出现在柳白左手边的位置。看着眼前的奇装异服，柳白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从对方的穿着打扮可知，他显然并不属于“虚拟表演”中的一员——太过“现代”的装束，充满朋克风的感觉：一身漆黑的装束，将那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背上那个小巧的背包上闪着或红或蓝的光点，就如同科幻电影里的轻便维生背包一样；同样漆黑的头盔上，一个并不大但却明晃晃地探照灯将四周照得雪白，甚至让柳白有些睁不开眼；最关键的是，对方这一身行头，一看上就比当今世界上任何一种防护服或者宇航服都要轻便灵活，且从对方手臂上的小型数据手环可以看出，这套服装的科技含量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境地。
　　就在柳白好奇闹不明白，为何在古装僧人过后，会是这么一个不协调的家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窟的入口处传来。与此同时，那个黑衣人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望向了洞窟的入口处。但另柳白感到奇怪的是，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就如同之前的僧人一般。
　　不等柳白有更进一步的思考，那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来到了洞窟的入口处。柳白转过身去，发现一个身穿深衣，脸色憔悴，满面血污地男人出现在了门口的位置。柳白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与自己身后的曹议金出行图中的人物打扮颇为相似，除了没有壁画中人物的铠甲以外，几乎是一模一样。他的手上攥着一把有些卷刃的唐横刀，其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是，这男人持刀的右手似乎受到了某种创伤，鲜血不自主地在向下滴着。而鲜血落下的位置，恰好就是不久前柳白发现出现莫名血渍的地方！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柳白感到有些慌张。
　　这……
　　该不会穿越了吧？
　　柳白摇了摇头，将这种网文小说的烂俗情节抛之脑后。只是，站在古代武士和未来黑衣人只见的柳白，有些无奈地看着左右两侧的男人，心下不停地泛着嘀咕。他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是那该死的虚拟表演！
　　就在柳白分心思考的时刻，古装男人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表明他似乎在适应洞中的光线——可明明洞中此时灯火通明，不应该出现看不清的状况。
　　不过，片刻过后，当古装男人已经完全适应了他那个空间下洞内的环境后，突然双目睁得滚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只见他的目光完全聚焦到了柳白身后的黑衣人身上，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显然，他视野之中的柳白和黑衣人，是如此的怪异。特别是后者的装束，简直可以用诡如神明来形容。他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将武器勉强举到胸前，警惕地观察着眼前事物。
　　就在柳白被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时候，左侧的黑衣人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将头盔的单向面罩给推起。这时，一张略显白皙的面庞出现在柳白的面前。可以看得出，对方的脸上也满是惊讶的表情，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可下一秒，柳白却发出了惊呼，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困惑，陷入到惊恐之中——黑衣人的脸居然和柳白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的年轻。而似乎是响起了声明，柳白转过头去，又望向了那个满脸血污的男人。虽然他的发髻散乱，将整个脸庞遮挡了不少，可柳白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那居然也是自己的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柳白陷入到更加巨大的困惑中时，古装男人突然大喝一声，举刀冲向了柳白和黑衣人。看到对方的举动，柳白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想要挡住那把冒着寒光的唐横刀。
　　当那把横刀即将斩向柳白的时候，后者眼前突然一黑，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