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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片嘈杂,浪子快步过街。
街对面是匠铺,旁边还是匠铺,一街的匠铺,打铁声此起彼伏。
这些年来与北蛮关系缓和,双方在边疆互市,你卖牛羊马,我卖铁器丝绸。虽为腰膂之地,但经过这几年关系的缓和,也开了互市。
城内常有北蛮的人牵着大批牛羊来卖,完了再买些丝绸铁器回去,所以一街的匠铺,大都是打铁的。
浪子过街可不是去打铁,匠铺再往后一个弄堂就是私塾,一个花甲秀才在里头教四书五经。
这是唯一的一家私塾,有二三十个在学着,都是些牙还没长齐的幼儿。像浪子这般大了还在的只他一个,毕竟重武之地,大家都是面朝黄土望风尘滚滚的,哪有那心思放在读书上。孩子刚束发便送去参军或者跟着人家学一门手艺,读书,在是吃不上饭的。
但这位花甲秀才认准了浪子一般,硬是跟李老头说他有大材,这才导致浪子十七岁了仍在学堂念书。
浪子觉得那是在糊弄老李头,什么大材,不过是看老李实在人好糊弄,想多收两年学费罢了。但是浪子明白,不读书便要去打铁参军,不如混在私塾里看看书来得痛快。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刚进院门,已然听到朗朗书声了。不过浪子才不在乎那群小屁孩念的什么经呢,倒觉得那子曰论语满嘴之乎者也的大圣人,七分像他,还有三分是他高出那圣人老儿的,若是当着天下读书人这么说,怕是要被骂的狗血喷头,背上个目无尊长不忠不孝的罪名。
可浪子就是浪子,如名字一样狂妄,放荡不羁。
进了偏院,往椅子上一倒,包里翻出一本不知何处来的破旧小说,翘起二郎腿,身临其境,全神贯注,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管前头嘈杂打铁声。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吱呀——”
一位花白胡须,慈祥面目的老者推门而入。门已老旧残破,推门时其与门框的摩擦声大到足以将熟睡的人吵醒,然而浪子仍把脚翘着,自顾看书,丝毫没有察觉。
老者捻着胡须笑呵呵的慢慢走到桌前,早已看到浪子拿着那本什么小说在看。他眯着眼敲了敲桌面,随即又瞪大了眼睛看着浪子。
浪子终于从书中惊醒过来,眉微皱,慢慢抬起头,与老先生四目相对。
浪子心里一惊,慌忙将一本《论语》盖在小说上头。一边起身作揖,笑嘻嘻的说道:“嘿嘿,师父,您怎么了啦?”
老先生笑而不语道:“我不能来?”
“没有没有,您当然能来。”
老先生瞥了一眼桌上那本光鲜亮丽的《论语》,摆头道:“书看的怎么样了?”
“回师父的话,学生每每看这书时总觉得自己学艺不精,有失于师傅教导,大概是还得再跟着师傅好好学习几年才能有些长进。”
老塾师微微一笑,心想你这个臭小子明明在看什么小说,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很用功,我和你李伯商量好了,该把你送去考试了,早些考取个功名,也不用在这穷乡僻壤的一辈子受罪。”
浪子愣了一下,去考试是自己从没想过的,“考试?师父我觉得我火候没到,还得再跟着您这儿读几年书。”
“我已经和你李伯说好了,明天就送你走,在哪读不都是一样啊?况且再过两年你可就要成家立业了。”老者微微叹了口气“得为你前途着想,人生不易,需奋斗之啊!”
“可是,师傅……”
“好了,不要说了,回家去吧。”老先生拍了拍浪子的肩膀,随即逐客一样把浪子赶出了门。
浪子无奈的朝老先生作别,自己再辩解也无法改变已经定下来的事情。
老塾师露出欣慰的笑容,目送着浪子。浪子再一次向老先生作揖,走了,怀着一点惭愧,些许苍惶。
天地之大,浪子没想到自己竟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得已要离开了,这个从小到大养育自己的地方。
不去科考就只能打铁,参军。只有科考才有前途,在这穷乡僻壤没有前途。浪子第一次听到,原来这个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是穷乡僻壤。
言不得已,心恨交加。百感交集,百感交集!抬头仰望青天,仰望青天,呵。
浪子回到家,是匠铺,跟这城里其他人一样,他李伯也打铁。
“嘿嘿,你小子回来了。”老李一边打着铁,一边招呼浪子,看得出来他今天挺高兴。
“去捎两斤熟羊肉,钱在里屋。今天运气不错,整条街就咱家生意最好,你小子有口福了。”老李豪气的大声喊道,那高兴劲。
浪子去了里屋,拿出钥匙,翻出抽屉,几串铜钱放在里面。原本平日他拿了钱就走的今天莫名多看了一眼,铜钱下面垫着一本账本,翻开一看,老李密密麻麻每项开支都在上面写着。
浪子知道老李是个粗人,做不来细活,但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一项,何时何事。
浪子心忧纠愧,满目狼疮。赶紧去买了二斤羊肉,今日的他恍恍变了个人似的。
饭桌上老李头大口吃着羊肉,嘴里咕哝着“可惜没酒,可惜没酒。”
浪子一语不发,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只是动着筷子。
酒贵,都是从内地运来的,大都孝敬了守城的将士,平民百姓没那个福气。
“老李,是不是要送我去考试?”
“对对对,刚想跟你说呢。今晚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八月的乡试,去辽县,可得赶早。”
老李硬塞着一大块羊肉,嘿嘿的笑着。“这以后啊,你也就是秀才了,我脸上也有光。”
“有什么光,这最是瞧不起读书人的,你看那些大兵哪个看得起俞师父?背地里都说他满腹穷酸。”浪子反问,两眼注视着老李。
“哼,他们那些大兵懂什么?也就我们落后些,往年我在江南的时候,那里最重文人。”老李饭饱,拿出烟杆,吧嗒吧嗒抽了起来。“你啊今晚赶紧收拾,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了。”
“你和我一起去?”
“我是怕你小子中了状元就把老子忘了,不得跟紧点?也好享些荣华富贵,俞师父说你有大材,我想是没错的,南阳是要有大材的人。”老李颇为得意的吧嗒了两口。
浪子笑笑,点点头,“我去收拾东西,既然明天要赶路,你也该睡了。”说着,进了里屋。
老李又起了两口荤腥,吧嗒两嘴,往房里一躺,呼声铺天盖地的袭来。
浪子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要离开这个养大自己的地方,看到张三李四的从小便打铁参军,他们大了也还是在,一辈子在这,穷乡僻壤。
浪子莫名有些感伤,老李干嘛非要送自己去读书呢?每次问他,他总说我有大材,一句话敷衍过去。久而久之,他也真觉得自己有那大材,便以圣人自诩,现在想来,好不可笑。
夜空是寂静的,星星月亮都不会说话,最多眉目传情,眨巴眨巴眼,可这眉目传情也能让现在的浪子十七年筑成的防线瞬间崩溃。
浪子思来想去思来想去,终究是银子,终究还是银子,打铁,参军,科考,都逃不过银子二字。没有银子,人就活不下去,就得天天算计着过日子。浪子现在想想老李每次凑钱给自己交学费,就像是自己在向老李索命。
浪子只想平平静静,清清淡淡的过一生,不求一定要娶妻生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想看看书安安静静过完这辈子,种田也好,打铁也罢,怎么就这么难?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几两银子怎么就把人死死的攥在手里了。
带着忧思伤感,浪子慢慢睡去了,年轻人嘛,天大的担子,睡一觉就好了。
等天晓,昨夜带着满肚忧思的浪子还是原来那个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