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乌鹊南飞。
　　黄昏下的春天花花幼稚园墙壁上花花绿绿的彩画都被夕阳涂上了淡金色，镇子驻守的骑兵警卫队轮班交接；下班的骑兵副队长迪木拉提中士站在夕阳下的春天花花幼稚园大门外，静静伫立，他腋下夹着军帽站得笔挺，神情淡然。
　　幼稚园园长林德夫人很快就从办公室窗户注意到一名小镇骑兵警卫队士官站在幼稚园门口，她仅管没有戴近视眼镜，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迪木拉提中士可以说是镇子上最体面的那批人之一，而且是他们中最年轻有为的。
　　林德夫人从办公桌上拿起近视眼镜戴上，急匆匆打开办公室大门，走出幼稚园时，她换上一副讨好笑容。
　　“迪木拉提？”
　　骑兵副队长光亮的脑袋被军帽盖住，迪木拉提戴上军帽的手挥舞打招呼，微笑道：“林德夫人，我来接贝尼托回家；话说你们幼稚园放学可够晚的，太阳都快下山了。”
　　林德夫人笑道：“这也是配合镇子上家长们的下班时间，毕竟咱们镇子现在得到了政府资助，大家也都忙活起来了。”
　　迪木拉提点点头：“嗯，姜国近年的政策开始在南魏投入大量资金建设工业，着手加强未来的南魏军队机械化进程……哦，怎么突然谈起这个了……”
　　眼看林德夫人虽然配合微笑，但也仅仅是配合而插不上话的表情，迪木拉提讪笑着转移话题，正色道：“其实今天我在上班途中路过幼稚园，我弟弟贝尼托向我哭诉幼稚园前段时间新来的孩子欺负他……听贝尼托说那孩子把他的掌上游戏机砸坏了，还打了贝尼托，我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如果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作为大人的我们能够正确并公道处理这件事情。”
　　迪木拉提从上衣军装口袋里取出屏幕碎裂的游戏机，伸手递给林德夫人。
　　“新来的孩子……是叫夜虎臣的那个啊，看起来很瘦小的小家伙，没想到脾气这么暴躁。”林德夫人双手五指指甲鲜红，接过来翻转游戏机，屏幕确实损坏，也无法开机。
　　“嗯，这台游戏机价值5000文，而且是限量款，我不追究那孩子殴打贝尼托，只要求他的家长能赔偿游戏机损坏的5000文钱，还有，这是购买游戏机的发票，购买日期就在上个星期，差不多是全新的游戏机。”
　　“好的，迪木拉提，情况我了解了。”林德夫人认真点点头，拿着坏掉的掌上游戏机返回幼稚园。
　　迪木拉提嘴角含笑，双眼中邪恶神采一闪而过，和他的弟弟贝尼托性格上可说一路货色；但他不像年幼的弟弟，满脑子坏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而是深沉内敛，表面上装出义正言辞模样，实际上这样的人最坏。
　　游戏机是怎么被摔坏的，迪木拉提白天路过时看得清楚，是弟弟贝尼托一怒之下摔坏的，这可是他花了半个月工资，1999文买的，这小子一点儿也不珍惜，好在迪木拉提横行霸道惯了，略施小计，诬陷是和弟弟起冲突的孩子摔坏的游戏机，然后再小小敲诈一笔，赚3000文；那张游戏机发票自然是真的，不过迪木拉提只是象征性拿出来晃一眼，不可能让林德夫人看见上面的日期和价格。
　　“白老师，你出来一下。”教室门口，林德夫人招呼道。
　　金亮就瞧见白老师和一个戴眼镜的成熟美妇人说话，那个戴眼镜的丰腴女人手中是一台屏幕碎裂的掌上游戏机，说着说着，白老师小脸脸色大变，回头美目看向金亮。
　　随后白老师走进教室，直接来到金亮身边说道：“夜虎臣，原来游戏机是你摔坏的？我还以为是贝尼托自己……”
　　“我没有。”金亮立即反驳。
　　白老师也有些怀疑，毕竟金亮这几天表现得很好，是个很温和的孩子，而贝尼托性格确实是比较易怒。
　　“贝尼托的哥哥已经找上门来，说是你摔坏游戏机……”白老师感觉这样说会吓坏孩子，连忙改口：“这样吧，夜虎臣，你和老师出来一下。”
　　“夜虎臣的家长是？”白老师来到门外问林德夫人。
　　林德夫人道：“送他来的是一个霸道的苗条女人，长得很漂亮，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她回忆了一会儿说：“住址不在小镇，而是一个公路站牌，应该是乡下人。每天校车还要赶远路去接，不过那苗条女人给的学费很多，看在钱的份上，我就没多问，免得惹她不高兴，那可是一笔不菲的钱呢……
　　所以你家里应该比较有钱吧。”林德夫人弯腰翘臀，媚眼如丝仔细看着金亮说。
　　“现在要通知家长吗？”白老师问。
　　“我早就打过电话了，但号码竟然是空号。”
　　“怎么会？”
　　“夜虎臣小朋友，你知道自己闯祸了吗？”林德夫人直起腰忽然严厉说道：“打架是不好的哦，而且你摔坏了贝尼托的游戏机，这台游戏机价值5000文钱！”她反着手掌，五根雪白手指展示数字“5”，顺便臭美一下自己漂亮的红色美甲。
　　“掌上游戏机5000文？”白老师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限量款。”林德夫人瞪了白老师一眼说：“5000文我认为很合理，毕竟迪木拉提中士可是上流贵族子弟，他的弟弟用这么好的游戏机难道不对吗？嗯？”
　　“撒谎！”瑟曦跑出教室大声说。
　　“小瑟曦，你说什么？”白老师问。
　　“撒谎。”瑟曦小声重复道，并站在金亮身前挡住，要保护他似的。
　　“谁？”林德夫人也微笑问。
　　“我们都看见是贝尼托自己摔坏了游戏机，为什么要夜虎臣赔？”
　　“还有谁看见了？”林德夫人问。
　　“他们。”瑟曦指指教室里的孩子们，三三两两还有些小男孩在玩游戏。
　　“那就让他们出来作证。”白老师说。林德夫人瞟了白老师一眼，暂时没有反驳，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妥，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误会，那岂不是得罪了迪木拉提中士，毕竟他可是小镇上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
　　白老师去教室里招呼孩子们过来，好让瑟曦指认谁看见了白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最后，早晨时一起玩游戏的孩子们都被瑟曦指了出来，他们还有贝尼托被白老师带到教室门口。
　　林德夫人脑袋微微翘起，近视眼镜下眼神变得凌厉，有了园长的威严，高跟鞋踏在地面，几步来到金亮身后，低头看着他。
　　金亮也抬头看着园长夫人。
　　“好了孩子们！”林德夫人大声问：“早晨究竟是谁摔坏了贝尼托的游戏机？！诚实地告诉你们的园长。”
　　没有人说话，教室门外死一般安静，只有教室里一些孩子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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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德夫人长长的假睫毛微微放下一些，脸色也柔和下来，点点头说：“好啦，孩子们，请回教室去吧，马上放学回家咯，鲍里斯爷爷已经把校车开到门口了。”
　　这会儿，金亮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从面前孩子们指着自己的脸的手指而来，那种恶意不是从孩子们的手指上来的，也不是从他们稚嫩毫无表情的小脸蛋上来的，而是环绕着他的身体四周，整个教室和整个世界……
　　孩子们回教室去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确实，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事情，抬起手指，自然而然，一个新来的还不是那么熟悉的同学而已；孩子们没有指认贝尼托，完全因为贝尼托是他们的好朋友，很简单的理由，也很真实。
　　猛然，金亮开始恐惧这些孩子，明明只有四五岁，但做出的事情和社会上那些他曾经见过的大人一模一样，为什么会这样？简直无法理解。难道人类天生就是那样不可理喻？金亮心口好像重重挨了一拳，他不愿回忆刚才的画面，但那副画面一直在脑海回放，如一只魔手，一下一下摁压他的心脏，让他满面通红，不止是恐惧，还有愤怒。
　　当愤怒情绪出现时，金亮感觉身体一轻，他在心里把这些可恶的小鬼统统诅咒、大骂发泄了一遍。
　　白老师也回教室了，她脸上是什么表情，金亮没瞧见，但她默默走回教室。金亮看着白老师背影的“绝对领域”，心中叹了口气。
　　“来，小男人，咱们好好谈谈。因为联系不到你的家长，只能麻烦你回去和家人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或者准备好5000文钱让你送来，或者……让家里人来一趟，总之这件事情要好好解决，千万不要忘记。”林德夫人心想这孩子家里多半不拿5000文当回事，自己叮嘱一句足够。大概率明天这孩子就拿着5000文，或者直接拿着5张贯钱来学校了，把钱交给自己。
　　对林德夫人来讲，这只是件小事，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去往幼稚园门口的迪木拉提回信去了。
　　瑟曦拉住金亮的衣服说：“你不要生气。”
　　“他们在讹诈我！”金亮咬牙说。
　　“什么是鹅炸？”
　　以瑟曦这个年纪的智力，也只能知道事情的大概，至于赔钱5000文，以及这事情发生的原因和走向，带来的压力等复杂情绪，她恐怕很难懂。但是瑟曦年纪再小，感受金亮身上愤怒情绪的能力还是有的。
　　“就是欺负我的意思。”
　　“我妈妈说，谁要是欺负你，先忍住，实在忍不住就冲上去打他一顿，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如果所有人都欺负你呢？”
　　“所有人不可能欺负一个人的！”
　　金亮心中冷笑，成年人的世界里，可不就是所有人都欺负你一个么……
　　瑟曦瞧见金亮很沮丧的样子，鼓励说：“如果所有人都欺负你，你就找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你啊？”金亮看着瑟曦连连点头，有那么一瞬间暖意涌现心底。
　　“如果只有一个人欺负你，就打他；如果所有人都欺负你，就找一个能保护你的人。”金亮看向瑟曦重复道：“是这样吗？”
　　瑟曦嗯嗯点头：“就是这样！”
　　金亮微微一笑，然而却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去哪儿，脑袋里什么也不记得。一阵惆怅最终还是抹去了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