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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月,沉沉夜幕中,一队形色匆匆的骑兵打马向南飞驰,于清晨时分到达了魏国都城安邑。
此刻的魏惠王刚刚梳洗完毕。这些天他一直闷闷不乐,火气很大,连柔媚有术的狐姬也不敢来讨好他了。
庞涓一死,魏惠王顿时觉得胆气虚了。
经过马陵道一战,各国竟然一齐翻脸。
且不说同出一源的韩国赵国,情势早已是势同水火,连向来以魏国马首是瞻的楚国,也骤然翻脸,非但同齐国结盟,而且还要讨回自愿割让给魏国的淮北九城!
当然还有燕国这个最没出息的老牌软蛋,竟然也敢撤回使者,给魏国一个大大的冷脸。
就在他为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烦躁不安之时,突然内侍来报,说河西将军龙贾星夜赶回,正在宫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魏惠王不耐的挥挥手,虽然此刻内心烦乱如麻,但是也不能不见这位倔强异常的老将军。
毕竟庞涓已逝,出战抗敌还要多多仪仗这位有名的“倔老头”。
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老将军龙贾大步匆匆的走了进来,风尘仆仆,汗流满面,头盔下的白发水淋淋的贴在两鬓。
立时,一股浓浓的汗腥味儿便在这芬芳的大厅中弥漫开来,魏惠王不禁皱了皱眉头。
“臣,河西守将龙贾,参见我王。”
“龙老将军,何事如此匆忙啊?”
“青庐阁异动,一众高手,轻车简从,已经秘密开进了洛水东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臣察其意图,是欲与我军在河西之地决一死战。我军新败,士气受挫,臣请我王速做部署。”龙贾神情异常急迫。
魏惠王一惊一怔,又略一沉吟,便哈哈大笑起来,“青庐阁?一介江湖势力,也敢打魏国河西的主意?老将军弄错了吧。”
“断无差错,请我王明鉴!”龙贾大手一捋,将脸上的汗水甩去道。
听闻此语,魏惠王连忙后退两步,又是大皱眉头。
龙贾毫无觉察,肃然正色道:“我军连遭败绩,皆因轻视敌国而起。十多年来,青庐阁在少阁主苏墨的带领之下,发展迅速,已然今非昔比。”
“若无周密准备,作为江湖势力,是断不致与我做河西决战的。我河西守军步卒占八成以上,且多老少,面对这一支新锐,恐难于抵挡啊!”
“那依老将军之见呢?”
“依老臣之见,宜速将安邑的三万精锐铁骑调往河西,归臣统辖,方可与青庐阁一众周旋。”
“如何?”魏惠王一下子惊讶的瞪起了眼睛,“三万铁骑全部给你?那安邑又如何防守?”
“赵齐两国皆在休战养民之中,断不会进攻安邑。”龙贾言辞间充满了果断自信,魏惠王却大不以为意。
略一思忖后对龙贾道:“都城安危,岂是儿戏?目下楚、赵、齐三国皆是魏国死敌,最大的危险是赵国偷袭安邑、齐国再次来攻,而非青庐阁之骚扰也!”
“我王差矣。”龙贾面色涨红,“此次青庐阁进军,绝非骚扰,其目的是要占领河西之地作为自己的作战前方,进而谋划进一步吞并我等矣!我大魏只有集中兵力,周密部署,我王亲自督战,与青庐阁一众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届时,纵然齐赵袭击,我军也可立即回师,安邑无忧矣。”
魏惠王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几十年来,魏国大小臣子,包括那个死硬的庞涓,谁敢说他“差矣”二字?
想不到打了两次败仗,一个差点儿被人遗忘的老朽,在此刻竟然也狂妄起来,敢公然指斥他“差矣”!还有规矩么?
他把脸一沉正色道,“军国大计,本王自有运筹,老将军无须多虑。”
“臣启我王……”
正在魏王决定爆发之际,内侍高声报号,“太子、丞相晋见——!”
魏惠王笑了,“让他们进来。老将军哪,你还是听听名将的谋划再说吧。”
龙贾脸色铁青,默然伫立。他当然知道魏王说的这个“名将”是谁了。
太子申与公子卬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放眼当今之魏国,可能也就这两个人的士气斗志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也只有这两个人是两次大败仗的受益者。
马陵之战,二人率三万铁骑回援安邑,恰遇赵国五万兵马做试探进攻,龙贾的河西守军又及时赶到,还没有认真开战,赵国就迅速撤回了。
如此一来,安邑顺利“解围”,国人欢庆,二人更是被誉为“千里驰驱,力克强敌”,名将的光环更加璀璨了。
如果说桂陵之战那一次,二人对“名将”这个称号还有点儿不大自然,这次可真的是心安理得了。
目下两位“名将”正当得志,人各一领大红锈金斗篷,绿色玉冠上镶嵌着魏惠王特意赏赐的光华灿烂的国宝明珠。
且二人都有带剑进宫的赫赫特权,太子申手持一口王室古剑,面如冠玉般嫩白,显得俊秀风流。公子卬更是带着那口稀世绝品“蚩尤天月剑”,容光焕发英气勃勃。
相比之下,老将龙贾的铁甲布衣倍显寒酸,就象一名土气拙朴的老卒。
魏惠王父子与公子卬,都是在声色犬马中浸淫出来的宫廷“雅人”,极为讲究衣食住行,尤其是衣着的精美考究更是上心。
此刻看见龙贾粗土猥琐的样子,两位名将不由的大皱眉头。
俩人行过参见礼,公子卬转向龙贾笑道:“夫上将军者,威风凛凛,老将军却何其土著?本丞相可是无欠军饷也。”
魏惠王和太子申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龙贾面色通红,肃然拱手道:“丞相,龙贾是回宫急报军情,何须金玉其外?”
公子卬最善周旋,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亲切的笑着答道:“噢?是何军情啊?”
太子申也立即凝神注目。这二人现下一听“军情”二字,莫名的兴奋起来。
“青庐阁一众高手,秘密开进了洛水东岸。”龙贾语气生硬的回答。
“噢?谁人统兵?”太子申立即提出了一个极为要害的问题。
“斥候探察,是青庐阁副阁主慕容君澜。”
“老将军,你说何人?”公子卬憋住笑意,似乎没有听清。
“青庐阁副阁主慕容君澜。”龙贾淡淡重复。
突然,公子卬纵声大笑:“我还以为是苏墨亲自出山了呢!原来是小小慕容,一介寒衣之士,何足道哉?”
“这个所谓的慕容,带领多少兵丁犯我?”太子申没有一丝笑意,竭力做出名将的气度来。
“号称十万。臣多方探察,以为大约有五六万之众。”龙贾回答。
“五六万?”太子申也禁不住笑了,“五六万就想拿下河西?”
龙贾正色道:“太子不闻兵谚,‘万人被刃,横行天下’?吴起昔日只有精兵三万,却是无坚不摧。兵贵精,不贵多。青庐阁实力本就令天下为之忌惮,加之此次人马如此之众,不可小视啊!”
太子申大为不悦,当初他就极是厌恶庞涓对他的这种训诫口吻,但又无可奈何之,庞涓毕竟是名门上将。
如今一个老龙贾也敢来教训他,将他看做未上战场之黄口小儿,当真岂有此理!
他正要斥责龙贾,公子卬却眨眼示意,嘲讽笑道:“龙老将军,青庐阁五万兵马,河西八万魏军。他能横行天下,难道你就不能么?”
龙贾亢声道:“八万魏军并非精锐,丞相应当知晓。”
“兵不精,将之过也。镇守河西十余年,老将军竟将精兵带成了衰兵,尽失为将之道,难道有功了么?”公子卬俨然一副训诫的口吻。
龙贾气得雪白的胡须簌簌抖动,激奋高声,“丞相差矣!当初我王与庞涓上将军反复说河西无战事,只给老夫留下老弱步兵六万。十多年来,老夫惨淡经营,收留林胡降卒游勇,兵力增加为八万,训练得尚能一战,难道有罪了么?”
魏惠王见龙贾认真起来,知道这个三朝老将刚烈之极,生怕当场有个三长两短,连忙摆手道:“老将军息怒,丞相随便说说而已,何必如此计较?现下说说,这仗究竟如何打法?老将军高见?”魏惠王特意抚慰了一下犹自喘息的老将道。
“臣已说过,三万精兵调往河西,臣与敌众周旋到底!”龙贾还是咬定自己的主意。
太子申冷冷一笑道,“周旋?打仗就是打仗,如何周旋?猫鼠游戏么?”
龙贾强忍怒火,“太子当知,兵机多变,未曾临敌,如何能虚言打法?”
“没有成算,为何要精兵三万?老将军打盲仗么?”公子卬揶揄着继续笑问。
龙贾刚烈坦直,又拙于言辞,被三个机变高手揶揄奚落得愤懑不堪,却又无从辩驳周旋,想想长吁一声,拱手道:“老臣无能,但凭我王部署。”
魏惠王笑了,“终究是老将军,明白事理。两位名将说,该如何应对此次来犯?”
太子申慨然请命,“儿臣请与丞相同率大军,活擒慕容,扬我国威!”
“好!”魏惠王拍案赞叹,“丞相之意呢?”
公子卬肃然做礼,“臣以为,太子乃国家储君,当镇守国都,以防齐赵偷袭。臣自请精兵两万,再加河西军八万,定将那个慕容献于我王阙下!”
魏惠王大笑,“妙极!”他霍然起身,“本王决意,丞相为河西统帅,龙老将军副之,一举消灭青庐残众,太子申镇守安邑,防备齐赵!”
“臣等遵命!”三人齐声应命。
出得王宫,公子卬便拿起了统帅的架势来,让龙贾等在宫门,他自己去办理完兵符印信,方才悠然转来,笑着命令,“龙老将军,你先星夜赶回河西,不得妄动。等我大军到来,再一举歼敌,明白么?”
“丞相,你的精锐铁骑不能延误,我看慕容绝非善类。”龙贾忧心忡忡。
公子卬大笑起来,“老将军怕他,我却视其如草芥一般耳!”骤然收敛笑容,“方才,是本帅第一道将令,可曾听清楚了?”
“末将明白。”龙贾见公子卬根本无视他的提醒,也不再多说,大步匆匆的走了。
公子卬轻快的上了轺车,赶魏惠王的秋季大猎去了。
深秋暮色,河西官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铁骑放马奔驰。这便是龙贾的亲兵骑队。
龙贾已经七十三岁了,非但是魏国仅存的三朝老将,而且也是列国闻名的老将军之一。还在魏文侯时期,他便少年从戎,一刀一枪的苦挣功劳,从伍长、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一步一步的锤炼成了军中猛将。
在吴起为统帅时,他终于做到了前军主将,跟随吴起与天下诸侯恶战七十六次,竟然没有战死,当真是军旅罕见。
时间一长,魏军中便呼他为“龙不死”。
吴起离开魏国后,魏武侯便册封龙贾为河西将军,镇守离石要塞,专司对韩赵作战。
那时侯,魏国的主要战场有两个,一是防备韩国偷袭,二是与赵国争夺上党。
河西将军在实际上便是魏军的主力统帅。
魏惠王即位后,信任丞相公叔痤,魏国几次对他国的恶战都是公叔痤统帅迎敌。
龙贾这个河西将军,反倒被调到东面战场与赵国对峙。
结果是公叔痤被杀得大败,连自己都成了俘虏。
魏惠王这才改变部署,重新以龙贾为河西将军,率军二十万镇守离石要塞。
魏惠王对龙贾这个“老军”总是心存疑虑,龙贾每次请命征伐,魏惠王都是不置可否。
不久,便有了庞涓做上将军,龙贾便成了钉在河西的一个“不战”将军。
精锐的河西大军全部被庞涓调走,留给他的只是老少步卒。十多年来,龙贾再没有打过一次真正的大仗,他这个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竟然在魏国几次大恶战中只能遥遥观望,那种憋闷,是任何人都难以体味到的。
进攻赵国没有他,进攻韩国也没有他,与此相连,桂陵大战与马陵大战自然也没有他。
整个魏国似乎都将他这个最有资格就战场说话的老将忘记了,这使他很是窝火。
假若他在大军中,他绝不会让庞涓进入桂陵、马陵那样的山地!龙贾对那些山地太熟悉了,熟得就象自家的后院一般。
他还记得,吴起当年率军与齐国作战时说过,“桂陵、马陵,外缓内险,魏齐但有大战,这里便是伏击好战场也!”庞涓虽然通晓兵法,但是却不熟悉地形,如何有他这个老军头在这些战场险地摸爬滚打的经历?可是,他能做什么?竟然只有眼睁睁看着魏国精锐大军覆没!对于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来说,没有再被这更令人痛心的了。
这次青庐阁一众来犯,龙贾精神大振,决意要让天下看看吴起时代老将军的威风!他非常自信,只要将魏国仅存的三万精锐铁骑归入河西守军,他一定能够战胜敌军。
尽管他本能的感到,河西很危险,慕容也定然是个不循常法作战的可怕对手。
但是,不管此人如何厉害,仗总是要一刀一枪打的,只要有魏国的三万铁骑在手,纵然统帅是吴起再生,在河西这片土地上也休想占得龙贾便宜!
但是,今日安邑一行,龙贾的心却猛然沉了下去。
那两个荷花大少般的人物,竟然也算得名将?还有一个竟然就真的成了河西统帅!龙贾当真是苦笑不得了。
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上天真要魏国灭亡么?否则,如何事事都是阴差阳错?这样的国君,这样的名将,和他这个一辈子在战场上滚爬的老军头,能拧在一起么?他当真是心里没底。
兵谚云,“一将不良,窝死千军!”而今遇上了如此一个不知打仗为何物的“名将”,还要事事听命于他,看样子,他是绝不会允许部属顶撞的……该如何与这样一个统帅相处呢?老龙贾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能怎么样呢?也只有,但求问心无愧了。
秋风掠过原野,雪白的长须拂过脸颊,老龙贾不禁打了个激灵,一股老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