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年前，卡夏曾在这坚守过三天三夜。
　　曾经击败了全盛时期的暗黑破坏神的英雄，却可悲地被它的残魂所腐蚀、控制，对着自己曾经所誓死保卫的城市所举起屠刀。
　　或许在很多年后，这是诗人绝好的题材，无数关于这个故事的佳作层出不穷，经久不衰。
　　但在当时，所有人心中只剩下绝望，那种天塌地裂般的绝望！
　　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强大的超凡者死去，或是被控制了，而是一个人类无法击败恶魔的魔咒就此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挥之不去。
　　平民、贵族、超凡精英……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人，都舍身忘死地为了同一个目标作战，将自己的生命牺牲出去，只为了一个自己永远都不能再看到的目标……
　　这种牺牲没有人觉得还不够坚决、不够彻底。
　　强大如此的英雄，正面硬撼最顶尖恶魔仍战而胜之，使天堂与地狱都在震颤的英雄……
　　没有人觉得这个领袖还不够强大。
　　那么如此坚决彻底的牺牲，如此强大的领袖，又换来了什么呢？
　　暗黑破坏神哈哈一笑，这个新身体用起来真不错。
　　那还有什么办法战胜它们？还有什么办法战胜它们!
　　曾经死战不退的战士，第一个转身便逃，将曾经视如手足的武器与战友抛在原地。曾经面红耳赤与征兵官争吵，要求入伍的老汉，将家人三次踢下马车，只为了自己能逃得快点。
　　军队以惊人的速度溃散，政权就此不复存在，曾经一系列牢不可破的社会关系化为乌有。
　　超凡者在逃、贵族在逃、商人在逃、农民在逃、教士在逃……此时没有身份，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每个人沦为了被本能支配的动物，对着阻碍自己逃跑的任何生物拔刀相向。
　　除了恶魔。
　　哪怕是一群沉沦魔，都能撵着大量的人类超凡逃跑。恶魔们像戏弄牲口一般将大批大批的人类平民包围起来，用弓弩射击他们，让他们在恐惧中互相踩踏而死。
　　当一个种族的精神脊梁被打断时，那个种族便与待宰的羔羊没有多大区别了。
　　如果这根脊梁重新恢复起来，事后可能有人会有说，当时有那么多人，那么多超凡者，如果团结起来抵抗、有序地撤退，即便赢不了，也绝对没有那么惨。
　　可当时的人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大部分人如同受惊的动物般，只凭本能去反应，被裹挟在逃亡的浪潮当中。
　　即便其中有些还保持理智的人，也只能得出这个想法：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强大的英雄都死了，就算我扑上去，我又能改变些什么？还不如转身就逃。
　　人人都这么想，直到第一个站出来断后的人——目盲教会的高等修女阿卡拉。
　　当重新看到神圣的光辉时，许多人本能地流下了眼泪，放慢了脚步，说上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汇:“谢谢。”
　　人是一种受周围人感召的生物，周围人潮的逃亡能使许多原本勇敢的人失去勇气，而一面旗帜的升起，又能使他们心中的勇气重新燃烧。
　　原本的军人，骑士面红耳赤，使劲扇着自己耳光，自愿加入了断后的队伍，一条简陋的防线建立了起来，又源源不断有人补充进来。
　　出于身份的荣耀？出于对恶魔的仇恨？还是出于心中朴素的责任感？这些都不重要了，尽管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但都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战，这种感觉真熟悉、真美好……
　　让人感觉哪怕是战死，也是作为一个人而死，而不是作为一个牲口而活。
　　阿卡拉与其养女卡夏，原本打算坚守到战死为止，后来有一位身着灰袍、名叫凯恩的法师劝说了她。
　　“有时候屈辱地活下去，比轰轰烈烈的死亡更需要勇气。你的责任远不止于此，不要去逃避它。”
　　不知道当时阿卡拉做出撤退的选择时，心情是怎么样的，不过若是没有这个选择，也就没有后来的罗格城了。
　　有许多军队追随着阿卡拉，她的威望在这一战确立，为后面的收拢难民、重新建立乡村与城市打下基础。
　　更多人自愿留了下来，他们的名字至今已不为人知，但他们的功绩永远不朽。
　　一个人一生逃跑两次就太多了。第一次逃跑后还有信心与勇气重整旗鼓，重新拾起生而为人的荣耀。在第二次后，便习惯了、麻木了，沦为驯服的牲口。
　　——阿卡拉撤退后，负责指挥断后的撒兰姆伯爵
　　阿卡拉坚守了三天三夜，但这场防御战足足持续了七天七夜，整条地道都遍布着众横交错的新鲜尸骸，飘流着的血液能浸染到人的肚脐眼，浓重的血腥味能让人窒息。
　　“把血排走，放一把火，这些尸体能让整个地道都燃烧起来。”大恶魔铁匠评价道。
　　在这一战后，原本一个月肃清中部地区，三年拿下西方王国，五年灭亡沙漠城邦，八年清剿雨林城市，十年灭绝北方野蛮人部落的计划书，被暗黑破坏神巴尔塞进参谋的喉咙里，顺便将它的头砸到肚皮里。
　　难道当一个英雄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英雄站起来么？难道真的要肉体毁灭这个种族的每个人，才能瓦解他们的反抗么？
　　当人类感到绝望的时候，恶魔们也感到绝望，只是彼此都不会讲出来罢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普通位面的暗黑破坏神巴尔其实实力也就那样，远远没有到“神”的层次。如果是地狱位面的巴尔，肉体上毁灭普通位面的所有人族也不过是花点时间就能办到的事。
　　一阶位面之主的力量，用神来形容绝对是贴切的，这是一种能把阿尔卑斯山拍成东非大裂谷的可怕生灵！
　　只不过在地狱位面，天使与人类的力量也很强大，可并非只有它一尊位面之主……
　　如此数量如此庞大的死者，其中还包括大量的超凡，不诞生大批亡灵那真的说不过去，再加上是在如此特殊的地形——地下封闭空间，这简直就是诞生亡灵海的好地方。
　　当赵东走入洞穴时，无时无刻不在遭受到死亡气息的侵蚀。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普通人走进来，眨眼之间便会皮包骨，之后就永远不用再眨眼了。
　　倒在地上之后还会爬起来，说不定还会飞，化为没有尸体的飞翔幽魂。
　　纵然赵东的生命本质已远超普通人类，但此刻他心中也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用龙骨枪往自己脖子上刺去的冲动！
　　心中还会泛起类似被地狱气息侵蚀后，所能听到的内心低语。不过地狱低语是告诉自己要去杀别人，亡灵低语是告诉自己要赶紧自杀。
　　类似于有几十上百个网抑云患者在一起说话，而且还会本能地认为这是自己心底的声音，怀疑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念头，要赶紧去实现……
　　雷火之力不断内肃、清洗着这些侵蚀，但就像是用手去堵住水龙头，必须要一直堵住，而且还会有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一点一点地在体内积攒着。
　　龙骨枪宛如蛟龙般横冲直撞，大片大片的骷髅、僵尸与幽魂被一扫而空，其中不乏三级以上的硬茬，但挨到全身都闪烁着红色光芒的龙骨枪，都化作了无害的灰烬。
　　其中的亡灵，生前有人类也有恶魔。赵东真的很想求求其中的人类亡灵，各位老前辈让个道好不好！
　　很可惜它们听不懂也不会听。只有很少的亡灵能拥有智慧，甚至拥有生前的记忆，而其余的亡灵只剩下本能。
　　不是生灵求生的本能，而是对生灵极度的怨恨与渴望！憎恨与渴望虽有不同，但都会产生同一种目的——杀死他们，吞噬他们！
　　这使得它们很弱。这么多三级生物其实也可以跟赵东打一打了，赢不了也可以拖上一会儿，但却被赵东无双割草。
　　它们生前对力量的感悟被一扫而空，哪怕是仍处于懵懂的魔兽在同境界下都比它们强大，毕竟魔兽还有天赋技能与那么一点的智力。
　　即便环境对它们有许多加成buft，对赵东附加许多减益buft，也抹不平其中的实力鸿沟。
　　但毫无恐惧，数量众多这两个词是绕不去的坎，特别是在时间紧迫的时候。赵东感觉每过一秒，自杀的欲望都在愈发强烈……
　　尽量克制这种欲望！而且必须迅速穿过这条该…该走出的通道！赵东尽量避免自己去想“死”这个字。
　　“你们还好么？”赵东扫了一眼凯莉和卡夏，很显然她们不是很好，尤其是凯莉，要顶住地狱耳语和亡灵耳语的双重折磨。
　　但可以告诉自己要活着！看看自己的同伴，她们也还活着！活着是美好的，生命中还有很多人陪伴着自己！赵东吐出一口浊气，将开始变得混乱的思维重整起来。
　　相信她们，也是这种想法！
　　“哈，还好！这个地道有两层，而我们只要穿过第一层便能抵达目的地！坚持住，我们的速度很快，我记得快到了！”卡夏喘了几口气，使原本苍白的面色浮现出几抹红润。
　　“还…还好！哈！黑凯莉看到光亮了！”凯莉原本话都难说完，但突然打起了精神！
　　她在前面探路的影子，已经看到出口了！
　　“啊哈，果然到这里是正确的决定，三个强大超凡者的灵魂，桀桀桀……”一个声音回荡在地下通道。
　　那正是于血乌死的那天，向安达利尔作报告的智慧亡灵——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