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半时分，皇帝带着他的两个年幼儿子走进了金銮殿中。此时早已有宫女将满殿烛火点上，火光摇曳，照亮了这殿中的事物，九阶高台之上那沉稳厚重的王座在灯火下熠熠生辉，金芒四射。早朝时熙熙攘攘的百官不在，显得这大殿有些空荡。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是。”皇帝喝退众人，带着两个儿子走到龙椅之下，“你们，谁上去试试？”大皇子微微一怔，普天之下能坐到这位置的唯有当今天子，也就是他们的父皇，现在让他们去坐，是个什么意思？在他略一犹豫的时候，他的亲弟弟，当今的二皇子已经三步踏作两步走上了台阶，在龙椅前站定，似是好奇的打量了两眼，随即一转身，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一刻大皇子攥紧了拳头，心中似乎有一股怒气在凝聚，然而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龙椅之上的二皇子左右顾盼了一番，似是觉得无趣，又起身离开了。待他回到父皇身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施施然的垂手站着。皇帝也不作声，抬头示意大皇子上去试试。大皇子瞄了一眼淡然的皇弟，对父皇行了个礼，这才一步一步走上去。他的步伐很慢，却又很坚定，仿佛前方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当他终于坐上了那把代表至尊的椅子时，又显得有些拘束，带着点不安。皇帝轻咳一声，“你且想象一番，此时正值早朝，文武百官列队而立，行跪拜之礼，山呼万岁的场景。”他顿了一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由他一人说来，竟如同百人合声，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缭绕不绝，而坐在龙椅之上的大皇子，突然安定了下来，他眼中闪烁着光，仿佛真的看到百官向他朝拜的场景，渐渐的，一抹笑意在他的嘴角浮现，再也收势不住，越来越灿烂。
　　第一章
　　八月十五的京城，充满了喜庆的红色，家家户户都在为今年的中秋做准备。即便是清晨，大街上也是熙熙攘攘的，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而在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处小宅前，围满了人。贩夫走卒，配刀武将，在朝官员，文人墨客，平时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一堆人现在都齐齐的站在一起，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太阳渐渐爬高，不知不觉到了卯时，两丈高的府门才悠然打开，有管事鸣锣而出，随后跟着的是十八位孔武有力的壮汉，却是挑着一坛坛的酒水，最后出来的是一群模样清秀的丫鬟，捧着不少做工考究的葫芦。门外众人见了，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躁动，更有甚者连吞口水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整整九缸两人协力才能抬动的酒水整齐的排列着，那执锣之人重敲三下响锣，这才开口道：“明月邀朋饮，新酒待君尝。话不多说，这几缸好酒乃我家主人亲手所酿，只为中秋佳节与诸位共饮。如果您是头一回来此，还望品过之后赐教一二，若有不足之处我们一定会转告家主，以后好改善改善；若您是老主顾，还望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们，平时美言几句足矣。”“废话少说，爷是来喝好酒的，不是来听你啰嗦的，赶紧上酒吧。”人群中有一彪形大汉粗暴的打断道。“好好，话不多说。”这管事的脾气还是挺好的，笑脸相迎，“不知这位壮士是喜欢喝烈酒呢还是清酒？我们这酒从一至九号，烈度逐步降低，各位可自选适宜入口的。”“废话，爷走遍大江南北，喝的可都是最烈的酒，若你们这酒不够烈，可别怪爷拆了你们的招牌！”这管事也不恼，径自走向贴了壹的那一缸酒，只见那管事站定后，以单手紧贴坛口，闭目运气，片刻后，他双目猛睁，怒喝一声，将那泥封拍开几丈远，众人被这一手镇住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聚而不散，醇而不烈，但附近酒量极差的人在吸了几口酒气后竟满面潮红，好似喝醉一般，甚至站都站不直了。首当其冲的大汉却毫无醉意，他贪婪的闻嗅着空中弥漫的酒香，狂吞馋涎，“果真是好酒，快，快给我呈上一碗。”管事命人拿来大碗，也不用竹筒给他盛舀，以手运气，在酒缸上虚晃几下，以气御酒，隔空给他盛了一碗，这一手可谓是出神入化，足见此人内力深厚。如果之前这管事拍开封泥仅是让大汉觉得此人力气够大，不足为俱，那么现在，面对这么一位内外兼修的高手，大汉总算是有些后怕了，如果他一掌拍下来，不知道自己能否抗住。大汉收敛脾性，毕恭毕敬的对这位管事抱拳行礼后，双手捧过酒碗，仍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气，然后一饮而尽。顿时，他只觉一股清流顺喉而下，舌尖还未回过味来，有暖流由腹部传至四肢百骸，通体舒泰，而后一股酒劲直冲脑门，两颊一片浅红，看样子已是醉了三四分，他就那么痴痴的捧着酒碗呆站着。
　　“这位壮士，好酒量！”还是管事的一声称赞将他失了的魂给拉了回来，回过神之后，大汉连忙作揖，“不敢不敢。”“现在觉得这酒如何？可否点评一二？”大汉吐出一口酒气，咋吧咋吧嘴，回味着刚才那碗酒的滋味，之后甚至将那碗中剩下的几滴酒也吸个精光，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这才道：“想我仇老九混迹江湖三十年，不说尝遍天下美酒，至少也是走到哪喝到哪，每日无酒不欢，说是老酒虫也不为过，可这酒，啧啧……”他晃了晃脑袋，“这滋味，真他娘的绝了。酒水醇厚清洌，不烧喉咙，后劲儿十足，却又让人半醉之时保留一丝清醒，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啊！”“哈哈哈，这位壮士果然是酒道中人，我家主人最欣赏好酒量的豪杰，这样吧，我呢做一回主，请这位壮士参加今晚的酒宴。”
　　听闻此言，附近原本坐看好戏的人都傻眼了，望向这位“幸运儿”的眼光都变得有点热切，而远处明显出身富贵的一群人脸色却都变得难看起来，中秋夜宴本就名额不多，再让这莽夫占据一席，哪还有他们的份。不过也没什么办法，谁让那位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挑人做事全看心情的主，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是太过随性，这么个重要的名额居然说送就送出去了。
　　仇九也是有点懵，摸不清这里面的门道，好在管事也没让他为难，命人取来一只模样端正，漆着紫金的葫芦，然后亲手给他打了一整壶酒，递给他，说到：“酒宴在戌时开始，还望壮士准时赴约，好了好了，我这就先忙着，你随意。”
　　在他们谈话之际，由他带出来的数十位丫鬟们早已熟门熟路的开始用葫芦盛酒了。这葫芦不大，装满了也就一斤多的样子，葫芦口也小，比钱眼大不了多少，不过这可难不倒她们。只见姑娘们挽起彩袖扎好，露出嫩藕般的纤纤玉手，左手捏好葫芦，右手倒持长柄竹筒，逆时针划过酒面，盛满之后翻手上提回拉，一气呵成，酒水便顺着竹筒斜口倾洒，恰好呈一条水柱灌入葫芦口，待到一整筒灌入后竟是滴酒不漏，看的旁人目瞪口呆。若是一个人一次做到这样也就罢了，可目前正在沽酒的九位姑娘动作居然如出一辙，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是稳如泰山，手都不抖一下，不过是动作快慢略有差别。十八位姑娘每两人一组，一人专注沽酒，一人接过盛满的葫芦封好递予众人，不时有酒客奉上一封拜帖，她们也是笑着收下。另外还有两个紫金葫芦在收过拜帖后顺势送了出去，把那前来的人给乐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日头越升越高，九条长队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近一个时辰过后，陆陆续续的有姑娘接替了上去，唯独一号酒缸的沽酒娘没有退下。只见她原本精致的脸庞被酒气熏的通红，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情。缸内酒水已经少了大半，她不得不弯腰盛舀，发丝摇曳间似有淡香传来，对面正在等候的一位书生看着她沽酒竟是痴了，酒已醉人人更醉。“这位公子？”旁边打下手的那位看着俏皮活泼的姑娘双手捧着酒葫芦，都有些不耐烦了，每个过来打酒的都要站在这里呆上片刻，极大的拖慢了她们这边的速度。递出酒葫芦后，她悄声说到：“冰姐，要不你先休息下，换我来吧。”“不用。”略带冰冷的声线和她的容貌有点反差，尽管手臂已经酸胀难耐，她还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若是连这么点苦都受不了，她还要怎么去面对他。“我说冰姐，你这也太拼命了吧，虽说这是对我们的一次考验，但又没有时限，慢慢来吧。”长着一张讨喜圆脸的丫鬟对这差事并不怎么上心，被唤作冰姐的女子瞥了她一眼：“慢慢来？你可以等，这酒可等不了。”“怎么就等不了，不就是会变点味么？”冰姐手上动作不停，倒是旁边的丫鬟接着说到：“你知道这酒是怎么卖的么？”圆脸丫鬟又递出一葫芦酒，收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大概一两银子吧。”“一两？那你知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是开价三两的。”那丫鬟一呆，猛然醒悟道：“这帮家伙少给钱了？”冰姐气的用左手的葫芦轻砸了一下她的脑袋，旁边的丫鬟看着直翻白眼：“怎的这么不记事，赵管事不是说了每隔一段时间降价半两么。”“啊，怎么还有这样的？”她揉揉脑袋，疑惑不已，“这酒新鲜出炉时自然贵点，后面酒气逐渐消散当然便宜了。而且你没发现刚开始的时候收到的拜帖多，现在基本都没有了吗？”这丫鬟一愣，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还真是这样。“刚开始卖的贵除了新酒出炉之外，排前头的都是这京城里大人物们派来的下人，只不过是为了投拜帖交好家主，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他们才不会在乎，没出高价已经算是家主有良心了。”“这样啊，那少赚点就少赚点吧，总不能把自己累着，对吧？”“你这懒丫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不记事的，今日所卖的酒水钱就是你们今后三个月的开销，你说关系大不大？”这下圆脸丫鬟是彻底傻眼了，不过片刻后却是换了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沉重的说到：“冰姐，我来吧！”看到她终于认真了起来，差不多已经坚持到了极限的冰姐停下了手，让到了一边，此刻她露出的一截右臂亦是通红。体力基本保持完好的圆脸丫鬟接过竹筒后摆开架势，气势也在迅速提升，同样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不到小半个时辰酒缸就已经见底了。
　　又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队伍散去，赵管事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辰，朗声道：“今日多谢各位捧场，这九种佳酿三天之后在各地酒庄皆有出售，还望到时候多多惠顾。天色不早了，中秋佳节甚是忙碌，我们也不耽误各位的时间，请回吧。”除了还有两条队伍在排着，人群渐渐消散，赵管事背着手漫步到一号酒缸面前站定，对着冰姐说到：“今日辛苦了，虽说你本可不必来此。”“这算不得什么，到是赵管事你……”冰姐少有的揶揄到，“右手还好吧？”“呃……”年近五十为人温厚的老赵顿时有些尴尬，“你看出来了？”“看到是看不出来，不过府里所出的这些酒我倒是了解，一般的酒坛封口就很严实了，像这种大酒缸更不用说，否则也用不上特制的工具来开启，对吧？”“唉，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只见这赵管事将背在身后收在袖中的右手伸了出来，果然是一片红肿，甚至都渗出了血丝。隔壁那丫鬟见了先是一愣，而后又掩嘴笑了起来：“想不到赵管事一把年纪了，还去做年轻人出风头的事。”老赵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作解释，倒是看到旁边那圆脸丫鬟专心致志的数钱，一脸赚了钱的喜悦和赚少了的郁闷揉杂在一起的纠结神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着右掌就拍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疼的两人龇牙咧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