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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释
中阕崔长夜
打开这扇门,就是那个男人,崔长夜却在门后停住了。
双臂交抱,两手分别从左右肩头轻轻沿着手臂滑下,手指感受着温润如醇的舒缓和嫩泽的同时,玉笋般的指尖却在如水波般平静的肌肤划出惊栗的涟漪。在某个瞬间,似乎掩映在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裙之下的整个酮体都泛起了一层莫名的战栗。
自从二十年前,奉师门之命从遥远的青州府随师门长辈来到这个遥远而寒冷的北疆,当年那个侯门幺女崔秀英和孔府三师姐崔雅泉已经彻彻底底完成了向欢楼老板崔长夜的转变。
帝国人类的姓名不仅是区分每一个人的标识,也是每一个人不同生存阶段的标识。姓是祖宗给的,它标志了一个人的血胤与生命的源流;名是父母给的,它体现了父母的期望和社会生存的起点;字是师长给的,它体现了初入社会的人脉和人际位置;而只有号是自己的,它是每个人最独立做出的,对自己的期许和描述。
没有人知道是先有崔长夜还是先有长夜楼,人们只知道自有长夜楼起,便有它的女老板崔长夜,而在那之前认识崔长夜的人,都只知道她是崔雅泉或者崔秀英。
其实她同时给长夜楼和未来的自己起了一样的名号。
门内正是江潮生,字文泉,号涌之。
江潮生不仅仅是崔长夜的二师兄,还是她生命中具有特殊意义的男人们之一。
即便文圣人之后,第一百零五代衍圣公孔昌龄门内弟子也不能超过7个,这是帝国为了避免那些大师们滥收弟子以致斯文扫地的一个死规定。崔秀英在十二岁被继母送进师门并得字雅泉之后,二师兄便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不论距离还是年龄。
当年他们由小师叔带领,七个同门师兄弟中的四个一起纵横万里来到漠北白海之滨的列州,原因就是一起陪同他们的大师兄,青州齐王的二世子赵登赵冲泉入赘列王府。大师兄身为贵胄,与其他师兄弟没有太多亲近的机会,而七师弟胡季智那时不足二十岁,经义尚未通达,离出师仍有距离,只是因为小师叔一定要带他一起历练。季智是同门中唯一酷好修体之道的,打架是把好手。
于是当年的一行人,二师兄与崔秀英算是小师叔所依赖最重的中坚力量,江潮生自然也最为这行人唯一的女子所倚赖。
几十年过去,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经历万般周折,但这种倚赖仍万变不离其宗,顽强的保存下来,成为崔秀英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
或者说二师兄成为崔秀英人生哲学中一个习惯性的概念。丝毫不出预料,几乎青梅竹马的江潮生是崔秀英的情人,重要但不是唯一的情人,也是最长久的情人。
江潮生是珍贵的第一个,却不是崔长夜最爱的,但崔长夜一直认为自己是最被他爱的。他们的约床稀疏得仿佛日食,但每一次都被江潮生规划得如同一次真正的大婚。于是崔长夜可以从二师兄身上不断体验相遇、相识、相爱的过程,每次还会稍有新意,这无疑是一种不常见的机遇,尤其作为列州最为著名的诗人,江潮生的诗作中,崔长夜一直是出场率最高的角色。
“师妹,你好吗?”
那转身而问温润如玉的斯文男子,正是让崔长夜别有滋味的男人,江潮生不是那种适于时时游走于身侧的暖男,尽管他绝对温暖;他是那种每每让女人想起,遥远而可以不计较距离的记忆,而真得面对,却总有些羞涩和惶恐的男人。即使对于作为欢场老板的崔长夜,也是如此。
依旧是那种标准的上揖,江潮生身体挺立,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相向;俯身时,双手前推,缓缓高举齐眉,俯身成直角,随着崔长夜的双手相扶顺势而起。
“不敢当,二师兄。”
“多谢贵人。”
一板一眼,礼数周全,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师妹和情人。
海东书院是列州最好的私人书院,其院首地位自然尊崇,何况江潮生诗名卓绝,在帝国十八州之内也是数得上的,因此见一位女男爵本可以行平礼,事实上一般的男爵还真不好意思受一位大诗人的上礼。但江潮生见了崔长夜,从来都是这样行礼,而崔长夜从来就是这样受了。
因为那一扶很销魂。
经这一扶,崔长夜如雪的葇荑便自然落入师兄的掌握,然后是略微有些紧绷的身体也相拥在一起。
一触即分,依旧是江潮生的风格。
“师妹,这是我昨日所吟的十六首十六字令,二八成双,讨个口彩,你也指教一二。”
“小妹不敢。”打开书卷,墨香扑鼻,一行行筋骨分明的行草正是在列州颇有些名气的江体:
东,古鹤支离半老松。朝阳起,一纸画从容。
南,耳语秋风总是谗。斜檐暖,痴燕错呢喃。
西,对面阳关陌路岐。匆匆别,曲曲不思归。
北,恰如媚柳冬山侧。大漠空,草狂风是墨。
春,犹畏清寒冷效颦。江南远,花蕊且逡巡。
夏,晴雷急雨荷花下。凭窗问,何时春去也。
秋,不辨青山始与休。猜君意,应在葬花丘。
冬,看破浮云几万重。无情雪,留白点秋虫。
琴,王谢衣冠不肯喑。声声断,独与半弦吟。
棋,横纵三千解甲师。相思苦,更苦美人催。
书,敢写春秋半字无。秋池黑,掷笔洗胡涂。
画,江山一壁心头挂。错目间,红黄谁乱洒。
风,吹乱残霞几处红。应收拾,谁共此心缝。
花,半亩江山一径斜。红颜冷,零落向天涯。
雪,无情肯在心头热。指点间,卧窗听白月。
月,团圆一夜相思缺。恨远归,不知天下阔。
“好藏头,工整不俗,师兄有心了。十六字令本无押仄韵的,师兄这也算变格吧。”半晌,崔长夜品评起来,诗才虽不如师兄,师妹的功底和眼力还是有的。
“游戏之作,师妹见笑了。”江潮生对于诗词之道从不缺乏自负,只是宠溺的看着崔长夜认真读诗的样子,陶醉如斯。
“这份雅礼小妹收了,以后不许读给别人了好不好,都是我的。”崔长夜只有在师兄面前才能表现出一丝丝调皮。
“自然。”
“拙泉应该已经到了,多年不见,又有过那些过节,师兄是不是也给小师弟准备了点什么?”
崔男爵享受师兄的柔情同时并没有忘记江潮生发起这次约会表面上的目的并不是自己,多年前的变故让二师兄对小师弟一直芥蒂很深,这次突然提出让自己约胡季智来长夜楼相见,原本颇为意外。
“自然。”
一柄尺余的短剑已在江潮生手中握着,剑柄青玉雕琢而成,剑格微扁,剑缰细长如链;剑鞘是黑檀木所制,刻蚀精美。
“好剑!”
“不是好剑,是好鞘。前年一个朋友得自越州青郁子大师亲制,价值不菲。我一个书生却真没什么用,倒是拙泉好歹混了一个带刀卫,不算逾制。”江潮生淡然地说。
“青郁子是天下第一的制鞘大师,果然难得。”崔长夜见识颇广,“我也有一个长剑鞘,比起来,这鞘似乎雕工过于古拙。”
“师妹好眼力,这是青郁子足制,自然不似手制的精细,但却更为难得啊。”
“莫非大师遇到什么变故,手不能施为了?”
“那倒不是,大师用手制作一个剑鞘要十日,用脚非百日不可成,自然物以稀为贵了。或许哪天他练成以口衔刻刀制鞘,那就更价值连城了。”
“这道理倒也有趣。不知像师兄这等用大脑写诗的诗人,若是改用屁股写,或许也会物以稀为贵了,”和师兄逗趣本是崔长夜最爱做的事情之一。
“师妹这可是明知故问了,谁不知道用屁股写诗向来比用脑袋写诗的更多,倒是用心写诗的稀罕些。”江潮生自是知道师妹的爱好,一定程度的幽默本就是约床的成功要件之一。
“师兄算是用心的?”
“算一半有些自吹自擂,算万分之一便妄自菲薄了。”
“想必师兄写诗是全身都用得上的,哈哈。”崔长夜从江潮生手中拿过短剑,握住剑柄一抽,不出所料地看到剑柄上并无剑身,只是接了一个短短了木条,便又插了回去。“小师弟怕没有好剑配得上这么名贵的鞘,青郁子用脚做的。”
“摆个样子吧,如此太平盛世,便有刀剑也无用武之地,带个剑鞘意思意思就好,谁还真用得着拔剑四顾?”
“师兄好酸,”崔长夜听出江潮生语气中的嘲讽,“这多年,你随便捐个爵位,或者找哪个封主封一个也好,成了贵人,也可以大张旗鼓的佩刀配剑了。”
“我一介布衣,很好。”江潮生依旧笑得很淡然。
“也好。”崔长夜也一笑,也淡然。
帝国之制,只有贵族才有用刀剑利器,平民如非律人职责所需,擅配刀剑是个重罪。江潮生虽是书院院首,却无爵位,作为平民,也只能摆弄摆弄剑鞘了。
“拙泉大概等急了,我们过去?”崔长夜说。
“好,我看看这多年他的性子磨得如何。”江潮生答道。
打开这扇门,就是那个男人,另一个男人。
作为乐虚堂乃至长夜楼的主人,崔长夜自然地走在江潮生前面,她推开了门,仿佛推开一重泻下的月光,轻松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