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鬼，这事儿我妈知道，不过她叫我谁也不能说，连我姑也不能。她说鬼这事儿不太吉利，怕我遭人不待见。
　　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听我妈说，之前我们住在郊外老宅子的隔壁，有个小孩儿不仅能看见鬼，还能预测生死。最后人们都怕他，都说他是不祥之人，遭人排挤侮辱，结果这小孩儿自己想不开，淹死在附近的水塘里了。
　　所以，我能看见鬼这事儿，有且只有我妈知道。
　　长这么大以来，我要是突然神叨叨地直视着某一处，眼睛一眨也不眨，她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总看到那些东西，终归是晦气的。为这事儿，我妈专门去寺庙里请教了高僧，那白胡子老僧在了解了我的情况后，冥想了很久之后，让我拜了地藏王菩萨做干爹。
　　于是，我在庙堂里扣手作揖，对着那五米高的菩萨塑像拜了三拜，礼成后，我妈重重舒了一口气。
　　后来，我还是能看见鬼，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我妈却说，我有干爹在保佑我，他老人家可厉害呢，那些鬼都不敢得罪他，所以也就不能害我了。
　　呵呵一笑，我说他们之前也没对我怎么样啊，我妈眼皮一翻说你懂个屁！
　　我立刻闭嘴了。
　　这十几年，我见过各种鬼，其实我感觉它们跟活人差不多，有感觉有思维的，好几次我都想上去跟它们聊聊天，可它们似乎很害怕我，一见了我扭头就走。
　　当然，也有不怕我的，就像现在姑身后这一只……
　　虽然背后背着一只恶灵，我姑走路却很轻松，她下楼的时候冲我妈一笑：“我没事儿，你别老听阿姨瞎说，她不过就是为了涨工资，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年已经给她涨过一次了，可不能在这么惯着她了……”
　　跟在姑身后，我神色凝重。我妈站起身来，我们眼光交汇的之时，在我冲她略有深意地点头之后，她脸色变了变。
　　姑在我妈旁边坐了下来，她笑眯眯地，正要伸手去触碰我妈，对方却一下子弹了起来。
　　“嫂子，你不舒服吗？”姑忙问。
　　呵呵笑了两声，我妈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她转头瞟了一眼我，冲我使了个眼色后，便对我姑道：“听说你半个月没出门了，我跟高逸专门过来，就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正好今天天气不错，你看……”
　　姑皱了皱眉：“我不出门。”
　　“透透气吧。”说着，我妈缩了缩身子，小心道：“这屋里太冷了，你也得出去晒一下太阳，祛晦气。”
　　“我也不晒太阳！”姑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不太好了。
　　她盯着我妈，目光很冷。
　　而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我，却被姑身后背着的那张灰白色人脸上鼓出来的一对眼珠子盯着，那人脸上黑色的唇角在上扬，虽然是在微笑，却十分可怕。
　　空气似乎定住了，这一刻，我们三个人，以及一只鬼，就这么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相互注视着，气温降得更低了。
　　打了个喷嚏，两个女人同时看向我，尴尬一笑，我擤了一下鼻涕。
　　姑递给我一盒纸巾，在与她之间碰触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指甲盖也有一点点青黑色。
　　心里一沉，我真的很替我姑担心，我再次看向那只鬼，却看见他已经逐渐脱离了我姑的身体，慢慢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这一下，我看清楚了它，那是一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有六十来岁了，虽然顶着一个大大的啤酒肚，却穿着紧身体恤和条纹的长裤，裤脚带着几分微喇，很有些八十年代的街头嬉皮风。
　　他的这身装扮，我觉得有几分面熟，也很搞笑。
　　这时，我听到我妈说：“你不是爱跳舞吗？听说最近西广场那边开辟了一块新地盘，你们舞蹈队抢先把那儿占了下来，白天晚上都在跳，可带劲儿呢……”
　　我妈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我姑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她身子直立立地站着，绷得非常紧，看起来很硬，像是一块钢板。
　　而她脸上的神色也变了，眼珠子瞪得很大，肌肉则像是浮肿了一般，嘴角艰难地上扬，正在怪异地笑着。
　　就在我们惊诧的时候，姑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跳舞！哈哈，我要跳舞！……哈哈……我的舞伴呢……快来！……”
　　我看见她的脖子开始扭动起来，那声音咯吱咯吱地，听起来像是被骨骼扭断了一般，听得我那叫一个百爪挠心，手臂上泛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跟我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妈也见了一些怪事儿，不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躲在我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跟我说道：“儿子，快去看看你姑怎么了？”
　　果然是我妈的风格，关键时刻，永远将自己的亲儿子推在斗争的风口浪尖。
　　“上阵还需母子兵！妈，我们一起吧……”
　　“子孝何须母当先！儿子，我看好你！”
　　“……”
　　还没容我说话，我妈已经将我往前推了过去。我颤颤悠悠地来到姑身边，刚伸手触碰到她的身体，却感觉像是触电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往后一弹。
　　倒在旁边沙发，一抬头，我看见那个男鬼已经站了起来，正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向我姑。
　　他走路的动作，其实并不可怕，甚至有几分滑稽，步子左右交叉，身体不断扭动，因为他的肚子实在是有些大，而紧身喇叭裤将他的臀部包裹得又很浑圆。
　　一前一后三个肉球同时展现在一个人身上，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可看那男鬼灰白色的脸，他显得非常兴奋又自豪。
　　我看着他来到我姑身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双白手套带上后，对着我姑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姑见了他，又呵呵笑出了声，冲他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duang”地一声，一旁的电视突然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的是音乐频道，一男一女那对驰名中外孔雀组合，正配合默契地唱着一首广场舞神曲：
　　我像只鱼儿游在水塘中，要与你翩翩起舞，一同飞向那白月光……
　　这调子实在很带感，拍子也很重，非常适合跳舞。而电视外的我姑跟那只男鬼随着这愉快地节奏，居然——起舞了。
　　虽然两人都上了岁数，说句良心话，舞姿确实不差，节奏感也强，至少比我灵活多了。这复杂的舞步，每一步很有韵味，也不出错。
　　从一人一鬼配合的默契度上来看，他们这样的合作绝对不是一两天了。我在想，是不是这男鬼离世之前，他们就配合过了多次？
　　我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男女交谊舞，我妈的眼睛却只能看到我姑一个人在动，她过来靠了靠我：“那东西……在哪儿？”
　　“在跟姑跳舞呢……”
　　“是一男鬼……”
　　“嗯。”
　　……
　　我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被那只正在跳舞的恶鬼听到了，他突然间停止了动作，灰白色的脸上，眼睛像刀子一样朝我们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