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亩荒芜，不见炊烟。
　　大地一片土黄之色，其上野草稀疏，偶露几截森森白骨。
　　苍穹之上，盘旋着食腐鹰鹫，入目所见，怎是个凄凉？
　　北地十八州，有多大？
　　方游远不知道，但途径的几个村子，却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战争的后果。
　　家户柴门上，是深褐色的血迹，篱笆倒地，难见全瓦。
　　再回头，瞧着卫队中的唐旗，只觉讽刺。
　　这一刻，他突然对千万里外的皇帝，生出了不满的念头，却没丝毫杂绪。
　　既然当了皇帝，受万民跪拜，那也该担起皇帝的责任。
　　不谈封建，不论帝制愚昧，只说责任。
　　用方游远的话来说，大概就是：陛下，你业绩不行啊……
　　“报！”
　　斥候飞马而来，面露难色道：“将军……”
　　又有蛮子？
　　方游远恹恹开口，“说。”
　　“前头……山林，有许多百姓……他们往这边来了……”
　　“什么？”
　　方游远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嘱咐胡连看好车队，然后让斥候带他过去。
　　约莫奔行了不到一里，他视线中就出现了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人。
　　有的没鞋子赤脚，有的身上就挂着几缕破布。
　　但有一点相同，就是各个披头散发，眼眸坚定。
　　迟疑勒马，不等他多想，这群人就围了上来。
　　“我就知道！朝廷咋会不管咱？”
　　“狗娘养的北蛮子……”
　　“将军，朝廷打过来了？”
　　“将军，我要参军！”
　　“还有我！”
　　“打蛮子！”
　　你一眼，我一句，他们望着方游远，悲愤交加。
　　艰难咽下一口唾液，你让他怎么说？
　　自己是护送公主和亲的？
　　“将军，我不要兵饷！”
　　“你就收了我们吧！”
　　“给把刀就成！”
　　“……”
　　旁边的斥候看出他张不开口，于是低着头，沙哑道：“我们……是护送……公主去草原……和亲的……”
　　这话一出，所有声音顿时止住。
　　数百双眼睛盯着他，有不敢置信，有茫然，也有绝望。
　　“哈哈哈，去他娘的大唐……”
　　“王八蛋，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跟我说和亲？”
　　“怂卵！”
　　“我被砍死的老汉怎么算？我婆姨怎么算？我娃才三岁，他们的命，怎么算！”
　　“走，回林子，朝廷不打，咱们跟北蛮子死磕！”
　　“走！”
　　数百人互相搀扶着，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方游远心中隐隐有些明悟。
　　这不是副本，也不是游戏，他经历的，是一个个真实的世界，遇见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将军！！你看！！”
　　斥候急忙出声。
　　茫然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约莫百骑蛮骑，正飞速往这里狂奔。
　　右手五指下意识一抓，紧握长枪枪杆，只见他催马而出，一人迎着百骑冲去。
　　唏律律！
　　马缰一勒，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抬起，而后重重落下。
　　枪尖点地，方游远沉声怒吼，“大唐游骑将军，方游远在此！上前者死！！”
　　百骑不止，冲势依旧猛烈。
　　见此，他抓枪的五指用力到发白，而后长枪斜指，催马相迎。
　　一人一枪，对百骑！
　　只有数百百姓，跟这个斥候看到，那个鳞甲将军，如何凭着一杆长枪，生生杀退了百骑！
　　血发而回，方游远策马行至数百人面前，喑哑道：“父老且回山林暂避，不出一载，本将必定生擒蛮酋，战退蛮兵！”
　　发丝末端，殷红滴落，身上鳞甲，更是挂着点点碎肉。
　　“我们……等将军！”
　　其中一人说了声，然后他们纷纷冲方游远拱手一拜。
　　没急着走，而是在后面远远跟着，直到确信数百人进了山林后，他这才调转马头，去往车队。
　　充任斥候的士卒，年岁不大，脸上还有些许稚嫩，只见他跟随方游远身侧，崇拜道：“将军，真能杀退蛮兵？”
　　“一定！”
　　……
　　…………
　　是夜，繁星密布。
　　方游远穿着擦拭过的鳞甲，默默坐在篝火前。
　　“将军，吃些东西吧？”
　　胡连捧着食物，有些无奈。
　　吃不下，杀人的时候，没什么太大感觉，可现在完事了，却突然觉得到处都是血腥味。
　　这玩意也有后劲儿？
　　“丘……咳咳，方将军。”
　　老太监迈步走来，站在他身侧，“怎连饭食都不吃？”
　　没去看他，方游远撩拨着篝火，沙哑道：“滚远点，别让老子一枪捅死你。”
　　听见这话，老太监也不恼，淡笑着坐在，“喝点？”
　　行军途中，怎能饮酒？！
　　身为主将，承担着护卫重责，怎么能喝酒？！
　　万一酒醉之后，出了岔子，怎么办？
　　“好。”
　　两人一人一壶酒，围着篝火默默喝着。
　　噼，啪……
　　一截火柴爆出一点火星，老太监幽幽道：“我大唐，非是没有一战之力。事到如今，只要陛下能重振雄心，调天下兵马，竭力抗蛮，那还是有机会的。
　　陛下荒废国事之前，曾整治过大唐十二卫，军中不乏可战之卒。”
　　“你想说什么？”
　　方游远眯眼发问。
　　只见老太监痛饮一口，苦涩道：“我是主动请缨随行，这次来，是求死的。京都要大变了，跟随陛下多年，见不得这些……”
　　大变……
　　深吸一口气，他望着方游远，沉声道：“你回长平吧，这里交给咱家。你武艺不俗，也有赤子之心，当蛰伏保身，以待大变！”
　　“什么大变？”
　　方游远心中一突，这老太监一定知道什么。
　　但是他却摇摇头，不肯解释，而是沙哑道：“和亲也好，卫队也罢，这里的人，难活着回去了。你回长平便是，此时不会有人追责于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游远眉心拧成川字。
　　“别问，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回不回？
　　他犹豫着，忽然看向远处的华丽车架。
　　九龙烈纹枪，听着是好东西啊。
　　“婆婆妈妈，死太监就是麻烦。滚滚滚。”
　　骂骂咧咧一句，方游远拍拍屁股冷哼道：“本将得护卫公主殿下，你少忽悠老子。”
　　“你这丘八，咱家是在救你！”
　　“滚犊子，老子用你一个死太监救？”
　　“你再骂咱家一句试试？”
　　“死太监！”
　　“死丘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