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单从外表看，一米九的身高，完美的四肢比例，匀称结实的肌肉，这一切都无可挑剔。再加上基本没有变化的容貌，他更不应该有排斥心理。然而，看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自己，李布却始终感觉那是别人。
　　人类的心智有相当大一部分，建立在自我意识基础上。当一个孩子开始学会使用“我”这词，他才真正开始有了心智。自我意识最重要的基础就是意识边界，也就是自我与客观世界的划分。正常人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准确的用指尖触碰鼻子，并且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是自己在触碰自己的身体。
　　然而现在的李布，却没有这种自己抚摸自己身体的感觉。就算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左手握右手，大脑也依然感觉那都是别人的手。以前，大脑就像一家创业公司的老板，公司规模不大，老板跟员工打成一片。而现在，大脑就像一个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虽然他还是老板，但他再也无法亲自管理具体事务，他只能下命令，然后让总经理和分公司经理去执行。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他已经被架空了，他只能听到手下希望他听到的话，他看到的每一张报表，每一个数据都是经过整理加工的。
　　李布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适应这种感觉。逐渐让大脑接受新的意识边界。这个过程很难受，大多数合成人都会出现抑郁症，个别人还会出现自杀倾向。然而江绮云却没有这种情况，因为她用的是最新一代产品。
　　这种娱乐型假体，拥有近乎完美的本体感受器，让大脑完全无法分辨，假体与真实身体的区别。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才会成为统治阶级的新玩具。连接这样的假体，不但不会有难受和不适应，反而会有超乎寻常的奇妙感觉。
　　除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各种感觉以外，娱乐型假体还拥有更多普通人没有的感觉。就拿视觉来说，人类可见光的范围很狭窄，肉眼能分辨的颜色很有限。像红外线、紫外线都是看不到的。肉眼的分辨率也很有限，整个视网膜可以达到五亿七千六百万个像素，但人类真正能清晰看到的，只有中心区域的大约七百万像素。然而娱乐型假体，在理论上可以接受到全频段电磁波。也就是说，只要你想看到，你就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世界。最容易理解的例子，就是通过红外夜视仪，我们可以看到黑夜中的一切。而娱乐型假体可以看到更加丰富多彩的景象。
　　再比如说听觉，人耳听不到超声波和次声波，但鲸鱼、海豚、蝙蝠和狗，都可以听到超声波。螃蟹甚至可以听到次声波。所以，在狗的世界里，声音远比人类的世界要丰富得多。古人梦寐以求的千里眼、顺风耳，在娱乐型假体身上，只是基础功能而已。当然，这些功能只会在需要是时候发挥作用，平时大脑的感觉跟正常人是完全一样的。
　　刚刚适应新躯体的李布，却收到一个很不妙的消息。负责侦查任务的海连山，发现核心区东面，新建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群。从外表看，无法确定这个建筑群的用途。最近这段时间，有大批拾荒者进入这里。一开始，进去的人呆一两天就会出来，然后会带更多的人再次进入。到后来，就只有络绎不绝的人进入，再也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了。
　　这些拾荒者都是自愿来的，他们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食物。负责招募的人宣称，这里的工作很轻松，每天提供三顿饱饭，而且每顿饭都至少有一个肉菜。这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拾荒者来说，简直太有吸引力了。
　　本来这些都不算事，问题是，经过简单的估算，这段时间进入这里的人数至少有上万人了。而这个建筑群就算全是空房子，什么机械设备也没有，也顶多能装下五六千人。这里只有走进去的，没有走出来的，那么问题来了，进去的上万人都去哪儿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李布就有一种极度的不安。他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他自己就曾经是活体实验的牺牲品，他又怎么能相信这些统治者的人品呢？可是现在已经有了最新型的假体，无论是人体器官还是活体实验，都已经没用了，他们突然收拢这么多人要干什么呢？李布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李布的原则就是暂时不去想，解决眼前的问题最重要。他们这伙人公然进攻商业区，合成人军团肯定已经将他们列入黑名单，属于必须消灭的敌人。但是丹尼尔的人体炸弹，让一半以上的人都受了伤，李布和江虎更是只能依靠担架才能移动，所以他们才没有立刻转移，不得不停留在这里养伤。
　　现在，大部分伤员都已经得到救治，重伤员就只剩下江虎一个人了，所以，李布下令立即转移，全体撤回到废弃军营去。唯一让李布有些犯难的是王文生。这个人是被他绑架来的，如果放他走，又担心他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杀了他，李布又觉得下不去手。
　　李布走到王文生面前，冷冷的问道：“有没有什么遗言要说的？”
　　王文生听到李布这样问，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将军饶命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将军饶命啊！”
　　李布叹了口气，说道：“哎呀！这就不好办了。我不可能放你走，你又不想死，那自己说说看，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王文生赶紧说道：“我是脑神经专家，我会保养脑机接口设备，我对你还有用。求求你别杀我。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李布感觉有点意思，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道：“光会这点本事可不够啊。给你三秒钟，再想一个理由吧。”
　　王文生都快要吓尿裤子了，也不管有用没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正在研究一个课题，是关于低能耗计算单元的。就是利用人脑联网，进行分布式运算。我还是脑连接组方面的专家……”
　　“等一下！”李布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的人脑联网是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王文生似乎看到了希望，赶紧解释，“就是利用脑机接口设备，将无数个大脑组成局域网，采用分布式运算的方式，处理海量数据。”
　　李布挠挠头，疑惑的问道：“现在的量子计算机，运算能力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用人脑运算？”
　　这个时候，王文生作为理科男的个性就显露出来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居然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你不懂！利用生物体进行运算，首先是能耗极低！理论上，能耗可以降低到十亿分之一。实际应用也至少可以降低一千万倍！而且抗干扰能力强，还能自我修复。这都是无机物运算载体不具备的。”
　　李布试探着问道：“你说的这种运算，要怎么将人脑联网呢？”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王文生早就把恐惧抛至脑后了。他兴致勃勃的说道：“至少有两种方式。一是让成千上万的人通过头戴式脑机接口设备联网，比如玩一种网络游戏。只要同时在线的人足够多，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利用这些人脑的运算余量，进行大数据处理。二是直接把人脑装进脑机接口设备里，利用生命维持系统提供营养。这样一来，这些大脑就可以组成局域网，直接进行分布式运算。”
　　看着眉飞色舞的王文生，李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阴冷的问道：“这些联网的大脑还有自由吗？”
　　王文生丝毫没有察觉李布的情绪变化，满脸得意的说道：“当然有自由啦！可以给他们制造一个虚拟世界，让他们的自我意识生活在虚拟世界中。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用顾及后果。就好比你在游戏世界里可以随意杀人，根本不用担心法律的制裁！你甚至可以改变身份，就算你想当皇帝都可以！这还不够自由吗？”
　　李布突然抓住王文生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这是李布成为合成人之后，第一次动手打人。他对自己目前的力量还没有准确的概念。因为过于愤怒，这一拳他几乎使出了全力。只听见“啪”一声脆响，王文生的脑袋就像摔碎的西瓜一样，铺满整个地面。
　　血污混合着脑浆，从李布的手背缓缓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余怒未消的李布，眼睛里快要喷火了。他实在想不出来，用什么样恶毒的语言去骂人，才能配得上王文生这样的奇葩。科学技术一旦掌握在没有良知，没有底线，没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手里，造成的破坏简直难以想象！现在这个末世，不就是这样的人造成的吗？
　　面对暴走的李布，没有人敢靠近。最后，只有江绮云来到李布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他到底说了什么？你的样子好吓人。”
　　听到江绮云的话，李布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赶紧甩掉手上的血污，不太自然的挤出一丝微笑，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控制住。你不知道，这帮家伙实在是太可恨了！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上万人去哪了！他们简直是灭绝人性啊！无论如何，必须阻止他们。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成为牺牲品。”
　　江绮云听得一头雾水，茫然的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一句没听懂！”
　　李布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的说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我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当务之急是要立即采取行动，一天都不能耽误。咱们马上返回军营，把所有能战斗的人员都集中起来。这一次，咱们要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