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还有么？”
　　南山市南城区某街角处的一间面馆里，吴幸直愣愣地盯着面前摞起来至少有半米高的“碗塔”，忘了回答。
　　“老板？”
　　坐在出餐口对面的，是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他将碗中最后一口板面吞下肚，见吴幸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
　　吴幸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过头——案板上空空如也，连半个面疙瘩也找不到，滚开的汤锅里偶见零星的几根面条上下沉浮……
　　不知怎地，他心中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问话的男子见他不答，站起身，走到出餐的窗口前，探身进来。
　　“没了？”男子皱眉。
　　“没了。”吴幸表情有些僵硬。
　　“要不你再……嗝……算了。”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在吴幸呆滞的目光中，伸出手抄起一旁的滤水漏勺，在汤锅里搅了搅，把最后几根“幸存者”一网打尽。
　　夹上两片牛肉，再配上一个卤蛋，配菜早已经没了，但没关系，反正面也不多，最后，轻轻浇上小半勺臊子……
　　诱人的香气迅速在这间不大的面馆里弥漫开来，若是寻常客人闻了，定然会食指大动，大吃特吃一顿。
　　但在此刻，身兼老板与大厨的吴幸是半点食欲也无。
　　并不是他对自家的食物有什么看法，恰恰相反，不论是用料的扎实程度还是店内的卫生状况，吴幸都对自家面馆抱有极大的信心。
　　但是，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连续吃面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二十几只空碗堆成一座小山，如此壮观的景象，即便只是看着，恐怕也看饱了……
　　这小子是饿死鬼投胎么？
　　这是吴幸脑子里出现的最多的想法。
　　都是钱啊！我的钱啊！
　　这是第二多的。
　　吴幸的面馆不大，每天也就卖出二百多碗板面，可是对面这个叫许钟明的大个子，一顿饭，竟然生生吃掉了自己将近十分之一的营业额！
　　还不掏一分钱！
　　让你心软！让你心软！
　　吴幸心中在咆哮，他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要答应对方包吃住？！
　　嗯？！
　　自家小店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想再招个服务员，结果招来这么一个饭桶，这还得了？！
　　就他这个吃法，用不了两个月，不，一个月，这店就得让他吃黄咯。
　　想想年迈父母的医疗账单，再想想自己小儿子上各种辅导班的费用……留着他难道要自己一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
　　不行，绝对不行！
　　吴幸心中打定了主意，就算是食言，就算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也绝不能让对方继续留在店里。
　　赶走，必须赶走！
　　那边厢，许钟明最后半碗板面下肚，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碗，轻轻拍了拍肚皮，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吴幸看得眼角抽搐。
　　好在许钟明没有再做出什么突破吴老板心理底线的举动，而是非常自觉地收拾起了碗筷。
　　吴幸就这么看着，也不去阻止。
　　阻止什么啊！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干的活好么！我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还不得收回点成本么！
　　还别说，虽然许钟明这个人长得高大粗壮，看上去有些憨憨傻傻的样子，干起活来倒是很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消片刻，原本堆积成山的碗筷就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后厨的消毒柜当中。用餐的桌椅也都认真地擦过一遍，重新摆放整齐。
　　此时正在拿着拖把认真拖地。
　　整个小店在短时间内就恢复到了早上开店时的整洁面貌。
　　这收拾的速度，跟他吃饭的速度有一拼啊！
　　要不要留……
　　呸！呸！呸！
　　吴老板迅速掐灭了脑海中的危险念头。
　　“老板，收拾完了。”
　　就吴幸在心中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许钟明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正站在吴老板的对面笑呵呵地汇报成果。
　　“嗯……好。”看着对面这个傻笑的大个子，吴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这么赶他走？于心不忍啊。
　　吴幸想起之前刚刚见到对方时的样子——一个身高比自己高一头的大个子，在这样一个小雨微凉的夜里，穿着一套极其不合身的衣服，那T恤已经被他撑破，露出肩膀上的肌肉。
　　满身的污泥，像是在绿化带里打了个滚儿。
　　那一刻，吴幸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失踪人口”。
　　对方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里攥着下午刚刚贴出去的招聘启事，脚步虚浮地走进店里，问自己是不是招人。
　　声调不高，脸上还挂着笑。
　　吴幸当时分明听到了对方的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窘迫倒这个程度，你是怎么笑出来的啊？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打算问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怕真遇上个失踪人口之类的。
　　但见到对方神智清醒，也就没再多问。谁还没有个落魄的时候？
　　于是他点点头。
　　“那……老板我上去了啊？”
　　“啊？”吴幸回过神来，看到许钟明已经收拾完一切，正准备上二楼休息。
　　“诶……等一下。”
　　许钟明踏上楼梯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老板？”
　　“那个……”吴幸一脸纠结，“你以前饭量也这么大么？还是有多久没吃饭了？”
　　许钟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吃得有点多了哈？那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你……唉……”吴幸轻叹一口气，还是决定把话说开，“这么说吧，你这个饭量，我这店小，请不起你啊……”
　　许钟明脸色一暗，随即挤出一张笑脸。
　　“我可以试着少吃一点儿，而且我工作很认真的，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保证不让老板你吃亏。”
　　“我这店就这么大，能有多少事做？这事也怪我，之前没问清楚，这么着吧，你今天现在这里歇一晚上，明天……明天早起你就走吧。”
　　许钟明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顿住，眉头猛地一皱。
　　吴幸以为他不高兴，正准备再劝，却见许钟明后退两步，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
　　然后转身便走。
　　“诶！你这个人，你干嘛去？”
　　对方却并不回答，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只剩下身后的吴老板一脸错愕。
　　等吴幸反应过来，追到门口的时候，那个憨傻的大个子早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玻璃门来回吱呀作响，冷风席卷而过，吴幸望着远处昏黄的路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