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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儿叫季风,早已破了家,为了谋生,不得不接取一些肮脏的活计,刚刚接下崔琦的委托时,便是抱着做一笔寻常生意的态度。
不问,不说,甚至不看,只做。与其说他是游侠儿,倒不如说他是个佣兵。
但几天以来,他每日在崔琦和楚天舒两人之间耳濡目染,心里便也有了些不为人知的波动。
就在刚刚,东家对他说此次要卖命,若在以往,虽然同样会一往无前----他吃的就是这口饭----但多少会皱眉,而这次却极为自然,仿佛就是应该如此。
为什么?他不免想到楚天舒说的那些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信任,我也不要求你绝对信任我。但是我们把所有可能性都一一推导后,你每做一件事,就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每做一件事,你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样建立起来的信任,才是有效的信任……”
季风相信他说的话,倒不是说东家算无遗策,相反的,因为对环境和当下的武学背景不了解,楚天舒提出了许多不靠谱的想法,被季风一一指正。
真正让季风有所动容的是楚天舒对他自身的清醒认识。
“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也许会因为胆怯而逃跑,这个时候,你要保持冷静,我的胆怯只会是一时的,这一点我很确定。如果我跑了,你也可以撤退,但撤退的方向必须与我一致,以便之后重新配合……”
楚天舒与季风之间的信任,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也就是这样初步建立起来的。比起崔琦,季风的信任更加单纯。
楚天舒看着面前的季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些许走神。
“我不能跑,跑了,以后会更麻烦,所以这次你是主力,尽量别让咱俩死了。”
楚天舒确实不能跑,甚至即使知道了对方的大队一出城,便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他仍不能躲。
经过他和崔琦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下,长安城中的局势就如同积蓄了大量地底岩浆的湖面,巨大的气泡在水面下生成。
他本来仍然在等待时机,但没想到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疯狂举动提前戳破了气泡,灼热的气体已经翻涌开来。
他没有选择,只能顺势抓住这个机会。
否则等到气泡的能量释放完毕,一切重归平静后,他这一个多月的布局便全然付之东流。
其中的关键,便是波斯人一定要在局势最激烈的时刻出城。
而他们出了城,留下的杀手也必须在第一时间进行处理,否则一旦对方隐藏起来,楚天舒不可能有精力应对完全随机的刺杀。
不能失控,无论活下来多难,也不能让这些人脱离控制。
在他最坏的打算里,消息扩散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要爆发第一波冲突,但显然这些波斯人比他刻板印象里的那些反人类罪犯要冷静一些。
楚天舒充分利用了白天的时间,他跟游侠儿季风推理了多次对手可能的进攻方向,制定了一系列的撤退方案,同时也推翻了之前说的所谓“来一个,杀一个”的豪言壮语。
杀人不是必须的,将对方暴露出来,以便卷入官府的力量,才是正解。
只要对方出手,而自己还活着,目的就达到了。
十月二十一,丑时正,在波斯人出城之后,等待了一天的刺杀,终于到来了。
当天晚上,季风与楚天舒轮流守夜,每人只睡一个时辰,楚天舒刚刚闭眼,便被季风推醒。
“东家,情况不对。”
楚天舒轻轻起身,在黑暗中他只能借助从窗缝里漏进来的一丝灯火,勉强辨认出对方的轮廓。
“怎么了?”楚天舒压低声音问道。
“曲江池里有水声。”
楚天舒的宅子离曲江池很近,几乎只是一街之隔,此时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从远处传来凫水的声响。
“你看得到人吗?”
“看不到,今晚月光不够,太黑了。”
楚天舒也从窗缝里观察了一会儿,除了被一盏廊灯照亮的院子,远处一片朦胧。
“先不管是不是冲我们来的,二号撤离计划作废了,他们一定会在池边安排人手接应。先退到东门廊。你来做饵,不管来几个人,都要拖住。我的弩射速很慢,你要给我争取两箭的时间。”
季风点点头,示意楚天舒扶住他的后背,两人不点灯火,绕过了前厅杂乱摆放的家具,向东门廊退去。
寂静的夜空下,楚天舒背靠院墙与拱门的夹角,季风则站在他对面,一手横刀,一手障刀,眼神只盯住前方。
伴随着前厅里一声轻微地碰撞声,杀机骤起!
首先出现在东门廊南侧入口的是微微闪烁的火光,有人正悄悄地向这边摸过来。
楚天舒将一只手伸到院墙最厚重的阴影外,做了一个手向回揽的动作,示意季风,第一个先由他解决。
然而对方似乎意识到这片狭窄区域的危险,在露面之前,吹灭了烛火。
察觉到光线的细微变化,季风立刻蹲下身贴住墙壁,将较长的横刀伸出拱门外,较短的障刀则与横刀刀柄相交,悬在横刀之后半寸。
一息。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从门廊里划过,发出磨擦的声响。
二息。
报更锣声响起。
三息。
锣声渐远,紧接着……
“叮!”
横刀与障刀撞在一处,发出了清脆的嗡鸣!
楚天舒早已预瞄了位置,刀声一起,立刻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短促的痛呼,有人中箭。
他看也不看对面的情况,迅速转移到另一处墙角,摸黑踏上弩,从背囊里抽出箭矢上弦。
而另一便,季风已经与第二名刺客战在一处。
打头的刺客中箭后,他不等对方倒地,立刻从侧面窜出,障刀上撩,不仅切断了箭杆,也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季风没有什么家学渊源,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在浴血拼杀中练就,每次出招都不留余力,即使被格挡,也力求对敌人的手臂造成最大的震动。
这震动只要每次多累加一分,便多一分使其架势失衡的机会。
他凭借过人的视力,分辨出对方的位置和轮廓,此时障刀入鞘,双手持横刀全速劈砍,只求以最短的时间杀伤敌人。
对方手持弯刀,抵挡了几下,火星四溅,季风在瞬间的光亮里,看到身后已经其他敌人被吸引过来。
此时楚天舒仍未发箭。
又拼了一刀,季风终于迫使对方架势失守,他横刀招式已老,便瞬间从腰侧抽出障刀,反握着横切对方脖颈。
鲜血飚射。
“死了!”
“退回来!”
“到了!”
楚天舒早就架住同一位置,听到季风回答,立刻扣下扳机,箭矢飞出,听声音又有一人中箭。
“来我这里!”
“好!”
季风贴着墙,背对楚天舒急退。
“走,马上撤,把火点燃。”
季风从怀中拿出火镰,点燃了早就布置在东门廊一侧的茅草。
一时间火光熊熊。
而在那火光中,他们已经看到门廊后连接着的后院里,已经有人围了上来。
“先上屋顶,守住梯子。”
楚天舒不由分说地爬上靠在屋墙上的木梯,踏弩背在身后。
快一点,只要上了屋顶,对方再想杀人,就困难了。
此时火光已熊熊燃起,巡街的武侯远远看到,丢下锣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走水,他要到武侯铺通知其他人。
楚天舒持弩居高临下地又射中了一名冲到近处与季风厮杀的波斯人,季风立刻收刀,根本不看那刀还握在手中的敌人,转身爬上木梯。等上了房顶,又用力一扯,将梯子提上来七八尺,一刀削去,断成两截的梯子便落入了下方的火海中。
“现在马上去南墙?”季风拉着楚天舒蹲下身,以防止敌人之中暗藏弓手。他此时借助火光,已经看清了前来的只有七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行,现在去太早,你看,他们还有三人守在那边,即使过去了,也很难脱身。我们先在屋顶上跟他们磨一会儿,反正一时间他们还攻不上来。”
楚天舒略微有些气喘,但手还算稳。踏弩的好处在于节省手臂力量,但上弦缓慢,其实并不适合这种短兵相接的情况。
“早知道就要手弩了。”
季风警惕地巡视逐渐围过来,正在想办法上房的波斯人,看也不看楚天舒,回答道:
“手弩不行,你没有武艺,不能补刀,只能用踏弩,否则一箭未死,更是浪费。我们毕竟只有两人。”
楚天舒也点点头,他紧张地计算着武侯到来的时间。
第一批小铺的武侯只是为救火而来,保守估计就得两炷香时间,在全副武装的波斯人面前根本不可能占到便宜,等他们再派人回去报信,调集大铺武侯,又得过去一刻钟,但好在万年县的不良人在此处也有驻扎,面对这七八个波斯人,应该还有余力。
“这帮波斯人,声势闹得如此之大,难不成是要造反吗?”
“造反?你把他们想的太好了,他们纯粹是好杀而已。不过眼下他们也没有办法,等那边的三人聚过来,我们就往南墙去,绕过后院,带他们兜个圈子,去启夏门求援。”
对方没有投射武器,己方两人上了房顶,火一时烧不上来,暂时还比较安全,他们总不至于把房子拆了吧。
这个念头只是在楚天舒心里闪过一瞬,他刚刚意识到不妥,便看到有人将一个黑黝黝的铁筒,向院墙下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丢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