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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公元200年,袁绍挥军十一万与曹操七万军决战于官渡。
十月曹操火烧乌巢大败袁绍,坑杀降卒七万余,袁绍携溃军仓惶逃回邺城。
残军回到邺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底,寒风裹夹着冰雪吹打在军士残破的衣甲上。
队伍最前方的那个校尉艰难抬起头望着城头那硕大的“邺”字,憔悴的脸庞上仅剩的那只眼被苦涩泪水弥漫。
一路奔波终于在这一刻耗尽了全部力气,瘫软在身边搀扶他的军士身上,回望一眼远处主公那顶残破的华盖战车痛呼出声:“如果……田别驾在,此战,此战……必不会输!”
他口中的“田别驾”此时正埋在城内禁狱大牢深处沉沦。
别驾田丰的目光透过牢房的石条交窗望向阴霾天空飘落的雪花,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听到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胖子牢头冲到牢门外大声呼喊着:“别驾,别驾,田别驾!主公返城了。”
田丰闻言,面色黯然。
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下,牢头并没有注意到田丰的表情,“主公虽败但依然是四州之主,当初因为别驾直言获罪,如今事实证明了别驾目光如炬,来日必受主公重用。”他弯腰低头,“别驾出去之后别忘了提携小人,这段日子小人并无冒犯。”
田丰转身摇摇头,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主公看起来宽厚其实早已心存猜忌,况且我屡次激怒于他,如果大胜,他不会杀我败兴。可如今大败,必会杀我泄愤。”
“可是……这怎么会?主公一向器重别驾,况且外面人都在说如果别驾留在战场,此战未必会败。”牢头愕然,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此战的关键不在战场。”田丰看了一眼牢头,再次叹息。
“功曹从事逄纪奉命探监,所有人等回避。”呼喝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泛起阵阵回音,惊疑不定的胖子牢头对着田丰鞠躬退下。
一身青色儒袍的逄纪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却已经斑白。他身后跟个一个捧着托盘的大胡子武士。
“元皓,”逄纪目送牢头离开,转身推开没有上锁的牢门,“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田丰低头仔细地整理着身上别驾官服,手指一点点滑过象征着官阶的黑底三彩绶带、深红的官服上火焰花纹,最后停留在腰间的金带勾上。
他缓缓解下腰带,用认真的目光看向逄纪,脸上一点点地绽放出了笑容。
笑声由小渐大,愈发肆意起来。
逄纪布满风霜的面容渐渐变红再由红转青,“你笑什么?”
田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袁本初不听丰所言,落得此败,与我何干?”
他在心中叹息,历史难道真的不能改变吗?自己做了那么多却依然不能改变官渡之战注定的结局,做的还不够吗?
轻轻摇了摇头,身为拥有后世打工人灵魂的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在这乱世之中做一颗棋子呢?
这盘棋不过下了半场,距离为自己打工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与你何!干!”逄纪一把抓住田风的衣领,“依你之计假降曹孟德的许子远如今身陷曹营!”
“与你何干?子远依你之计,引曹军火烧乌巢。此战淳于琼身死,四州世家的万名精锐和他们的粮草都一同葬于火海。”
“与你何干?世家元气大伤导致人脉震怒,放弃了主公,还逼迫曹孟德战后斩尽杀绝。”
“你可知多少河北健儿被坑杀?七万啊!整整七万啊!”逄纪抓着田丰的手忍不住在颤抖,怒极而泣,脸庞滑下了热泪。
田丰用力握住逄纪的手,然后一点点拽下。
他没办法向逄纪解释他只是顺着历史的轨迹出的主意,但七万健儿的死却怪不到他的头上,“这一战本来就是选出人脉魁首的对赌,当初我说了可以借机拿下许都,是你们反对的。”
“我们放弃了覆灭曹孟德的机会,而他有机会重创本初的时候,他却没有错过,况且他做了这番事情也要给人脉一个交待不是吗?”田丰笑得很难看。
“依赖世家必受制于世家!”田丰有些颓然地松开逄纪的手,退后两步,“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人脉放弃主公是否有甄家参与?”田风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甄家始终归属人脉,妻子虽然心向自己,但甄家之主毕竟不是她。
逄纪拭去泪痕,眼里依然带着怨愤,“可……若不是甄家四妹,元皓你又如何能一个人独享清狱。”
此时那大胡子已经脱下武士服叠好捧在手中,他动手摘下脸上的大胡子,居然和田丰一般容貌,只是更显消瘦。
“别驾,你的东西带来了,其他人在城外等你。”他把胡须和衣服放在一旁,将随身的佩剑郑重地双手托起。
田丰换完装扮接过剑固定在腰间,用力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直接走出牢房。
半饷之后逄纪端着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摆着一把染血的宝刀,那正是袁绍的贴身匕首。
没有人知道田丰藏在大胡子下哀伤的表情,只看到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托盘,跟在逄纪身后走出邺城禁狱。
“田元皓自刎谢罪,你们去通知田家来收尸吧。”逄纪对着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牢头交代了一声,带着田丰走了出去。
风雪吹过,端着托盘的田丰打了一个寒颤。
禁狱外宽阔的街道上少许面色悲苦行色匆匆的路人。
田丰触景生情,心中有些萧瑟,邺城还是邺城,一场牢狱出来却物是人非。
两人登上一辆逄家河蟹族徽的马车,车里还跪坐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大胡子武士。
那个武士待二人坐定后,从田丰手里接过托盘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官渡败退之际,我们已按约定在军中大肆宣扬若是你在必然不至于惨败。我与主公及亲卫也当众做了一场戏。”逄纪停顿了一下,“可惜只能瞒过世人,必然瞒不过世家。”
“本来也没打算瞒过他们,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罢了。”田丰叹了口气裹紧身上的武士服,听着一路哭声不绝,忍住掀开窗帘看一眼外面的冲动,邺城战后不知多少家破人亡。
“今日之后,钜鹿田元皓已死,世间只有渤海田风,田元初。”田丰握紧了拳头,闭上双眼。
十一年,在这个时代呆了整整十一年,他为袁绍收拢了河北的民心,建起问鼎天下的基业,袁绍不能更进一步,那么这些也不会白费。
因为他田风,还会回来的。
他望着远方的大将军府,在心中喃道“本初,在这个时空我救过你了,虽然你依然冥顽不灵,但我也算还了后世那个时空里两人的情谊。”
我是一个打工人,我在乎的是这份工作。
片刻之后,整理衣服对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跪下抱拳,“主公,就此别过。”
逄纪见状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主公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相送,元……初,保重!”
田风起身坐好,“诸君也请保重,若是无可挽回……可以来北方寻我。”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抚摸着,三尺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逄纪的目光落在那柄青铜古剑上,这……前朝高祖皇帝刘邦的佩剑。
“贵胄之剑,非常人所能谋之。”他原本已经平复的愤怒又一点点重新在胸腔里蔓延开来,“邦无能,而羽无道,让邦能豪取九五。如今你田丰,有谋略,有手段,此刻还有佩剑,你……”
田风摇头,这把剑对他而言,并不仅仅是一把帝王剑,但也没有什么好解释。
“元皓,我们相识十一年了。”逄纪误以为田风已经不屑解释,怒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
田风皱起了眉头和逄纪对视着,心里默默想着逄元图啊逄元图,我不想再和你争论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谁也不可能说服谁。
“刚正也罢,无礼也罢,那都不是你的本心,说好听点你是极有主见的人,但要我说……”他看向田风的目光渐渐深邃,里面交织惋惜和一丝哀怨。
“你永远只会去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其实很自私。”逄纪闭上了眼睛,“袁本初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你做到了许多别人没办法做到的事,尤其是本初想去做的那些事。”
“够了!”田风声音拔高,“我们心中的忠义并不相同。”他没办法让逄纪认同他后世打工人的价值观,但也不会去附和逄纪的忠义之道,这分不出对错。
“别驾!田别驾!”逄纪一字一顿声如重锤,怒容满面指着田风:“主公身为大将军也不过按例执掌五部军马,还有世家掣肘。而你田别驾独掌五路大军,这一战却一兵未发。”
逄元图啊逄元图,离别之际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你忠于主公是忠于人,而风,是忠于事。”田风直视着逄纪,“你的义在于情谊,而风,是要担当起更多的责任。”
逄纪最恨田风的狡辩:“官渡之败乃大势所趋,错不在我们,如果不是你主导这一切……”
田风也怒了,举起赤霄指着逄纪:“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助我?”
逄纪张口欲言却被田风高声打断。
“因为忠义?因为对主公的忠?因为对我的义?”他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我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主公想要做的?我又有哪一件事情没有做好?”
田风本不想争吵可是此时也忍不住爆发了:“本初受制于世家,联手曹孟德想掀翻世家,才有此一战!杀了淳于琼和世家精锐的是他曹孟德。”
“主意是你出的!而现在曹孟德坑杀七万健儿!”逄纪猛地起身用胸膛抵住赤霄的剑尖。
田风慢慢放下手里的剑,他在禁狱已经解释过了。
他确实很早就在谋划这一天了,他有私心不假,但他的私心并非只是为他自己。
“你觉得我能活着离开禁狱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因为本初?还是因为甄家?”
逄纪闭口不答,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戕!”的一声赤霄归鞘。
“那是因为我的五支大军牢牢锁死了匈奴大军南下的道路!你怪我不发一兵?”
逄纪无话可说,后退半步。
“当初守边的是公孙瓒,你们叫我解决他,我做到了。”
逄纪继续沉默再退一步,已经挨到了车厢的座位。
“如果我不去守边,世家三脉还想下棋?”
“你说我自私!对!你说我不忠!没错!”
“可是我做到了你们这些大公无私、忠于主公、忠于世家的人没有做到的事!”
逄纪直接坐了下去,他无力反驳,只能一直沉默。
“如果不是我叫张辽他们在三州边界浴血奋战,你觉得三脉会让我活到现在?如果不是我稳定后方,本初何来的民心与曹孟德一决雌雄?”
逄纪本来还想指责田风窃取军权和民心,这一刻却哑口无言,脸色变得铁青,整个人差不多瘫倒在座位上。
田风是对的,原来错的竟然是自己!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
这时车马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被惊醒的逄纪一下子支起身子抬起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叹息。“算了,不说了,别人去不去找你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去的。”说完起身带着大胡子武士在大将军府外下车。
“不用等我了,去城外庄园的菜窖拉些菜回府。”伴随着逄纪的吩咐声,马车重新启程。
风雪依旧,袁绍败了,但河北的民心还在,七万儿郎埋骨官渡,但他们还有守卫幽、并、凉三州的雄军。
也许田风在这一刻依然是一颗棋子,却不再是微不足道的棋子,而是汉末棋局里至关重要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