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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京是大熙朝的都城,东西两面被扬河的两条支流淮水和建水包围着。顺京南面的官道可直通副都洛川,北面越过冥照山即可到达漠北草原,那里是胡人的地方,也是我们大熙朝的藩属。这些你们都要记清楚了,倘若皇帝有一天问起之时,汝等也好回答!……”稷夏宫讲堂上,首席夫子路可颜摇头晃脑的讲述着大熙国都顺京的地理风俗。
熙朝设立太学府,收百家之言,供天下所有学生入府学习,为国家遴选人才。熙武帝时,儒风大盛,士大夫自命清高,不与权贵往来,致使皇亲国戚小辈中出类拔萃着在太学府中很不受待见。
武帝一怒之下,削减太学府讲师薪俸,仿前朝旧制设立稷夏宫,专供皇亲国戚子弟学习,将稷夏宫讲师薪俸提高至太学府薪俸两倍有余。因教授皇亲国戚规矩颇多,不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不堪其扰,宁愿放弃薪俸的诱惑,在太学里教授几十年直到致仕。
大熙朝不成文的规矩,太学府讲师总是看不起稷夏宫讲师,大抵文人清高,表现于此。
路可倒也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启元四年高中进士以后他就到了这里,一晃三十余年,他也从末座讲师爬到了首席讲师——稷夏宫主事。
“汝等以后做官做王,切记爱惜民力,不可穷兵黩武。”路夫子扫视着台下正襟危坐的一个个皇亲国戚,重复着几年前对上一批学生的教诲。他很得意,毕竟如今的皇帝都是他十年前教过的学生。
时人都说当今允明皇上(熙朝明帝褚翊怀年号)年轻有为、勤政爱民,他相信正是在自己的教导下,皇帝才有如此美名。
这是他一生的骄傲,直到十几年后他死去的前几天还在和别人吹嘘。
路夫子清了清嗓子,问道:“尔等已即将束发,当有鸿鹄之志,为我大熙肝脑涂地!”
台下一人昂然起身,对着路夫子拜了一拜,开口道:“夫子,若我为官,定要向北扫平蛮族,平定漠北!”
路可颜如同碰了一块烧的火红的烙铁,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竟是当朝太子嫡子,几天前刚刚被册立为太孙的褚籍。路可颜瞬间将刚才想好的种种秽语吞于腹中,将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太孙不可妄语,且不说太孙言语冒失,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单是扫平蛮族,平定漠北,就已是祸国之论。”
褚籍似乎还不服气,毕竟十一二岁的孩子,虽有凌云之志,却依旧太过稚嫩。路可颜看着褚籍涨的鼓鼓的腮,不仅有些惭愧——自己竟被一个孩子吓出来了冷汗,在小辈面前几乎失了礼仪,“太孙有这等志向是好的,只是切不可用错了地方追悔莫及。”路可颜略顿一顿,摆出先生的架子教诲道:“自古以来,穷兵黩武着皆没有好下场。休朝开国皇帝刘祯,举义师推翻蛮族王朝大靖,恢复我华族江山何其威武。可他尚不知足,五征草原,尽丧国力。短短二十三载就被覆灭。这才有了大恢朝,大恢朝皇帝开节俭之风,推文治之措,国祚绵延四百余载。至我朝,允明皇帝勤政爱民,英武有为,大熙国力日盛,这才能稳坐中原,各位皇子王孙才能安居于稷夏学习。”
褚籍早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书上说路夫子这种言语属于迂腐之见。不过《礼》中所说,还是让他耐着性子听完了路夫子的“迂腐之言”。
褚籍看路夫子一席话说完方才开口道:“方才先生所言,学生谨记。但……”
“谨记就好!”路可颜不等褚籍说完就已打断,转身准备离开。
褚籍壮着胆子继续说:“但方才先生所说,学生不敢苟同。休朝始皇帝刘祯,从蛮族手中夺回中原,若无五征草原,伤蛮族元气,中原岂能稳固?他虽立国二十三载,却为恢朝奠定了国本,此等作为,当是英雄所为。”
路可颜今天分外吃惊,他没想到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反驳,倘若传了出去,他还有何面目任稷夏宫主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顾忌褚籍的身份,作色到:“放肆!此等悖理妖言惑众。立国二十三载,身死国灭惹人耻笑,你还说英雄所为?”
褚籍见夫子真动了气,也不好意思在多什么,小声嘀咕道:“即使命途早夭被人耻笑,也好过像夫子一般缩首畏尾,无人记得的好。”
“你方才嘀咕什么?”
“没什么。”
路可颜轻轻的笑了,那笑声印在了褚籍幼小的心灵里,直到几十年后他依然记得这一抹轻蔑的微笑。路可颜睥睨着熙朝太孙,未来的太子,再未来的皇帝,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形这样高大过,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怎么?敢说不敢承认?这等心性也想做英雄?”
褚籍知道夫子在用激将法,可他不能不让自己中计,开口说:“方才我说就算是死在成为英雄的路上名垂千古,也好过像夫子一般缩首畏尾无人记得的好!”
“你、你、你……”路夫子这次听得清清楚楚,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多少年了,他背负着被太学府讲师嘲骂的名声兢兢业业,为大熙培养出了不知道有多少王公大臣,今天却被褚籍这小子当众羞辱,这口气他怎么能忍!
路可颜抽出案台上的戒尺,一众学生如风吹麦浪一般跪下。
大熙朝自建国以来有尊师重道之风,所以即便是皇亲国戚在讲师面前也不敢造次,都要摆出一副乖学生的样子。
路可颜因教过皇帝在这一方面更是高人一等,就连当今允明皇帝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夫子。
褚籍虽有胆气嘲笑夫子,却不敢违背从小学习的礼法。路可颜拿着戒尺走了过来,不带表情的说:“伸手。”
褚籍慢慢的把手伸了出去,他看见夫子把手举的很高,急忙把眼睛闭上,稚嫩的脸上因闭上了眼变得狰狞,他只能等待,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疼痛。
褚籍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自己好像已经度过了一刻的时间,然而那股久违的疼痛依然没有来。他悄悄的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悄悄的,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悄悄地睁开。他看到夫子的手臂上挂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因为太过矮小,拉住夫子的手臂后吊在了半空里。
褚籍认识他,他是南淮王南宫适的幼子——南宫弥彦。不过褚籍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褚籍想,父辈们应该就是用交情这个字吧。唯一可以算得上交情的,就是那次稷夏宫考“骑术”,南宫弥彦的马掉去了蹄铁,他把自己的马借给了他。古人云:受人一饭当思百年之恩。他这是…报恩来了?
“夫子且慢,看在太孙平日里并无过错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南宫弥彦被吊在半空,说话声中带着一丝气喘。
路可颜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不顾讲师的仪态,对着南宫弥彦大吼道:“饶了他?那你带他受罚?”
南宫弥彦放开了路可颜的手臂,低着头安稳的落到了地上。路可颜嘴角上又流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早就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谁又真的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呢?
南宫弥彦喉咙处微动着,还没完全长出的喉结因为紧张变得特别明显,他忽然抬起头来,桀骜的目光盯着路可颜,一脸平静的说:“若夫子执意如此,我愿意代太孙受罚。”
褚籍呆住了,看惯了人情冷暖的路可颜也呆住了,整个稷夏宫的大殿上寂静的让人发冷。褚籍和南宫弥彦仿佛听到了半空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鹰鸣,可大熙朝地处中原,几乎没有翱翔九天的雄鹰。
路可颜忽然有些感动,虽然他知道南宫弥彦是因为没见过世态炎凉,可他还是为孩子的这种纯粹的心而感动,他终于笑起来了,不再是那种轻蔑的笑,笑的纯粹、笑得开心,他说:“好!既如此,就依你。”
“夫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别人代我受罚。”褚籍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南宫弥彦,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神情。
“我怎么做事,还不需要太孙殿下来教!”路可颜扬起戒尺。南宫弥彦也像褚籍一样熟练地闭上了眼睛,夫子却只在他的手心里轻轻点了几下。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好,此乃‘信’太孙殿下,我也等着您变成英雄的一天,实现您对我的‘信’。”路可颜收回了戒尺,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会想到,这两个人将来会变成搅动天下局势的擘首。
“弟子谨遵师命!”褚籍赌气一般,故意提高声音回敬。
南宫弥彦呆呆的感受着手心里若有还无的酥痒感,一抬头正好撞上了褚籍那对双瞳的眼睛。
褚籍的眼睛里有两颗瞳仁,天生异象。这样的人在古代也有过,像休国始皇帝刘祯就是这样。不过双瞳的皇帝也不都是英雄,从古至今一共有过五位双瞳的皇帝,两位成就了霸业,倒有三位亡了国。从小褚籍在宫中就不受待见,父亲几乎因为自己被废去太子之位。毕竟没有哪位皇帝愿意把国家的未来放在一个可能亡国的人身上。
褚籍很早就明白,自己能被册封太孙,完全是因为父亲受宠。他也早就发现,自己虽然是太孙,却并没有谁拿自己当回事,那些皇亲国戚的公子,没有一个是他的朋友。
可是今天,竟然有人愿意为他受罚,他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从外人那里明白了感动。
“你?为什么帮我?”褚籍问问题永远都这么直接,不管别人是否可以接受。
南宫弥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扰的心烦,随口乱语道:“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个理由你可中意?”说完就想往外走。
褚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和自己一样不拘礼法的人,分外高兴,说:“小子,一起去宫外逛逛吧?”
“可以,不过我不叫什么小子,我是南淮王之……哈哈哈哈”弥彦还么说完就被自己冗长的介绍逗乐了,“不介意的话,叫我弥彦就好”
“我叫褚籍!”
顺京城中莽少年
顺京的天气,春夏秋冬总是极好的,易学大师说是因为龙气浓郁的缘故。顺京城西面的建水,在大熙朝初年就被开挖,将建水引入城中,是为琴曲河。琴曲河两岸几百年来人们不断栽种榆树,使得琴曲河一到秋天便落木萧萧,引得无数风流才子吟诗作和。琴曲河两岸常年琴声不断,各地的商贩云集于此,络绎不绝,是顺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褚籍和弥彦不带侍卫,自己出了城。熙朝王族重武之风大盛,每一位皇族男儿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都可做一名威风八面的骑军将军。不过熙朝见过至今,出了开国的几位王子,很少有人真正上马征战,也没出几个能领兵打仗的将才。
出了宫,褚籍跟在弥彦身后,乖巧的很。弥彦挠了挠头,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敢冲撞夫子的太孙啊。到乖巧的像个下人。”
“哼!若是我认识宫外的路,何必需要你来带路。”褚籍不甘示弱。
“哎吆,这又不是在宫里的稷夏宫,说话随便一点啊。话说回来每天在稷夏宫里学那些什么先贤至理,之乎者也,真让人头痛!”弥彦抱怨着,随便踢起了一块脚边的石头。
褚籍好像遇到了知音,开心了起来:“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觉得无聊呢,哈哈哈。”少年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顺京的每一个角落,倘若路可颜看到此时尽情撒野的二人,应该都不会认得出来吧。
“他们都说稷夏除了骑射之术,都是些学了也没用的东西。”弥彦突然想了起来,稷夏宫里的同学对路夫子好像颇有微词。
“他们?你的朋友吗?”褚籍忽然觉得落寞,自己因为异象,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偶尔召集同龄的下人玩,大多也都是敷衍了事。褚籍想,弥彦这样的性格应该是有很多朋友的。
弥彦皱了一下眉头,仔细想了想说:“算不得朋友的,都是稷夏一起学习的同窗。”弥彦也和褚籍一样,眼睛在一瞬间失去了少年眼中该有的光芒,“京城的大贵族说我父王是一个乡下诸侯,见不得大台面……不过我倒是不在意这些,谁对我好,我都会还回去的。”
“那你今日替我受罚,也是为了还么……”褚籍有些难过了。
“不是啊,我觉得你和我很像耶,说不上哪里相似,就是觉得很亲切。”
褚籍想了想说,:“这大概就是古籍上所说的‘孤’!”
时间在不经意间重叠了起来,一个孤独的王遇上了另一个王,他们惺惺相惜,视为知己。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上相遇,那时成王败寇,留下一个真正孤独的人,孤独的死去……
“那从此以后,你我就做一生的朋友!”弥彦把手伸到了褚籍面前,眼睛里带着炽热的光芒。
褚籍稳稳的握住了弥彦比较粗壮的手,脱口说出一个字:好!
顺京城中从此多了两个放纵不羁的惨绿少年,只有在这个时候,褚籍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再受宫廷礼法的约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也只又在这时,他才不会因为双瞳惹人厌烦,因为南宫弥彦从来没觉得他的眼睛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在顺京中愈发野了起来,每次下学后,他们都会走出宫去,混迹于酒肆、茶馆、红楼、街头……
如果不是衣服太过华美,城中的人很可能把他们认作张三李四家的孩子。比起他们两人的身份,褚籍倒是更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可以选的话,弥彦愿意做茶馆掌柜的公子,因为那样不仅能免费喝茶,还可以免费听书。弥彦是最喜欢在茶馆里听书的了。可惜出身这种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选择,自然也无法逃避!
“今天去哪里耍?”褚籍和往常一样,和弥彦商议着耍处。
弥彦倒是有谱,想也不想的说:“听雨轩吧,边喝茶边听书岂不快哉?”说着还给褚籍递过了刚刚买下的面人。
“额……又是听雨轩,这个月少说也去了四十回了,那说书的也不变换花样,整日就会念叨休国那二十三年的历史……”褚籍接过面人,一下坐在地上,对听雨轩的厌恶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弥彦假装拉起他,却在褚籍离地一半还没有完全站起的时候突然松手,褚籍接着就摔到了地上。褚籍刚想发火,扭头看见因为刚才褚籍摔倒摔坏的面人,也就哈哈大笑起来。
弥彦看着地上已四分五裂的面人,心疼得很,蹲下来收拾了起来,说:“听书有什么不好,听雨轩讲的都是休国英雄刘祯的故事,你不是也跟夫子说过他是英雄吗?”
“他是英雄啊!可是我们都快把说书的念词背下来了,还去听有什么意思。况且休国的史书就在皇宫中的墨韵殿中,我们不是早就读过了么?”褚籍拍打着弥彦的肩头。
“墨韵殿,非直系皇族不得进入,违者斩。我哪有资格在那里读休国史书呢?”弥彦赌气的推开了褚籍的手,他又一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自己去玩吧,我还有事,先回家了。”说完推开褚籍就走,留下褚籍自己尴尬的挠头。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路可颜依旧摇头晃脑的讲授着“之乎者也”等先贤至理,讲到尽兴处时他总是喜欢把身子拗过去,如同舞姬下腰一般。弥彦常疑心他有一天会闪到老腰,想着想着竟然笑出声来。
路可颜虽然已经五十有余,倒也耳不聋眼不花,况且弥彦这样大的声音,即使是聋子也听得到。弥彦看见路夫子直起身来怒目而视,急忙止住了笑声。
顺京城浪荡的几个月,弥彦除了学会了听书之外,乡野市井间的痞气也沾染了不少。弥彦眼见着路夫子往自己这边走来,急忙把眼睛瞟往别处,营造出一股事不关己的假象。可路可颜还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弥彦眼见躲不过去只好起身施礼:“夫子,此事与我无关……”
“我说什么事了吗?呵!欲盖弥彰。”
“……”
“也罢,我也不难为你。你来将恢朝圣贤月白门《君子道》背诵一下,如背得出就免罚,若背不出,罚你洒扫稷夏宫一月!”路可颜大手一挥,信步走回前堂。
“是……”弥彦觉得有些害怕,稷夏宫占地几百亩,若洒扫搬半月,怕不是连骨头都要散了架,“夫君子之行,言必恭,礼必至,博学而广才,聪敏而好问……”弥彦背到这里就背不下去了,口中结结巴巴,好像一只哑了嗓子的乌鸦。
路可颜白了弥彦一眼,得意的说:“接着背啊,背不出来就去敬事处拿了家伙事,洒扫稷宫吧。”
褚籍早已经看不下去了,若不是弥彦说过在稷夏宫不许插手他的事,这会儿他早就又让路老头难堪了。
弥彦突然又开了口:“精骑射,重情义。不以家世论英豪,但凭才学引风骚。生于治世当庶竭驽钝,于乱世当舍生取义。吾辈当生于蓬蒿之中,崛起阡陌之间……”
“够了!”路可颜一声断喝,打断了弥彦洋洋洒洒的自我发挥,“这是君子之道吗?分明是游侠的作风。你马上收拾东西滚到敬事处打扫稷宫!”
弥彦笑了一笑,那抹笑意印在了路可颜的眼睛里,他第二次被自己的学生吓出了冷汗。好在弥彦没再说什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让路可颜松了口气。
“且慢,我觉得南宫弥彦所说的君子之道未必不妥。”褚籍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话。
“闭嘴,谁允许你讲话的!”路可颜一遇到褚籍就没好气,指着褚籍的鼻子吼着。
褚籍假装没注意路可颜的态度,自顾自的说:“夫子,《君子道》言君子之行,言必恭,礼必至。我认为夫子刚才作为,不符合君子之道。弥彦所说,随不是古籍,却是他自己的君子之道!”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十年前当今允明皇上随我学习之时,都要弄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师。如今你也配来教训我?”路夫子丝毫不顾及夫子的身份,决心把皇上摆出来打压一下小子们的嚣张气焰。
褚籍到也不慌,从容的说:“方才先生说当今皇上,我们就让当今皇帝评判一下,夫子意下如何。”
路可颜没料到这样的局面,不答应吧会在学生面前丢了面子,如果答应因为这点事劳烦皇上总是不好的。路可颜左右为难之际,稷夏学子一个个交头接耳,路可颜清楚地听见了些自己如何如何的话。
“如此,我答应你!”路可颜一挥戒尺,决断了下来,整个稷夏宫突然安静了起来,谁都没有料到这种小事还能惊动皇上。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小,只是没人重视,最后大事也就成了小事……
太和殿,顺京皇城中最辉煌的一座宫殿,恢朝末年就开始修建,直到一百二十多年前才修缮完毕,后来的历代皇帝登基以后都或多或少的进行增建,这才让太和殿变得今天这般金碧辉煌。
今日,允明皇帝在太和殿上朝。一班大臣陈列左右,低着头等待着皇帝训示。班内以为身着蟒袍之人走出班列,允明皇帝看去,正是封于商地的商王。商王是皇室本家,这一代商王正是允明皇帝的堂弟——姓褚讳羽镇。褚羽镇本名翊镇因避当朝皇帝褚翊钧名讳,改作羽。商王褚羽镇是当朝皇族中少有的能领兵作战的人物,早在先帝时商王就因战功被封为上将军,加号“虎威”。
熙朝军衔以战功升迁,从下到上依次为:伍长、什长、组长、百夫长、千夫长、校尉、副将、都尉、偏将、裨将、骑都尉、上将军、大将军、宗将军。不论家世,只凭军功,宗将军以下都可以担任。至于宗将军,古往今来只有皇帝御驾亲征才会出现,自然只有皇帝可以担任。商王因有战功就连皇帝都要给几分薄面。
“商王有何事启奏?”允明皇帝挥挥手,殿下侍臣慌忙给商王摆了凳子,商王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落了座。
“陛下可曾听说草原最近出了一位英雄?”商王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皇帝的反应。
允明皇帝说到底也是经历了大风浪的人,他不动声色,摆摆手示意商王接着说下去。
商王继续说道:“那人蛮族名叫‘忽也瀚’中原名字叫‘白利钦’,半月前听说他已经攻破了革鞑部,擒杀了革鞑部大汗乌尔图汗。如今草原上剩下的部落就只有白利钦的朔厥部、靼剌部、兀良部和漠北部四个部落了。”
“那依你之见,我大熙该如何呢?”
“臣不敢妄议,一切请皇上定夺!”商王突然离座下拜,眼睛里满是惊恐。
允明皇帝也不看他,依旧波澜不惊的说道:“无妨,今日列位大臣畅所欲言,不论说什么,一切无罪!”
殿下众臣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商王行完了礼,继续说道:“依臣之见,当趁草原内乱,兴义师助蛮族恢复和平,我大熙也可收复草原,天下一统!”
“不可!商王所言万万不可!”班列中又出一人,此人面貌丑陋,五短身材,鬓间如雪,说话声却响如雷电。允明皇帝不用看都知道是两朝元老赵元培,赵宰相,“自我熙朝立国以来一直战乱不断,近十年才得太平。况且我与草原素来友好,若先起战端,恐怕国家危矣啊皇上!”
商王拂袖而起,不顾皇帝颜面,走上前去一脚把长跪在地上的赵元培踢得匍匐于地,一班大臣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你懂什么?若是坐看白利钦壮大,等他统一草原六部挥师南下,到那时才是生灵涂炭、社稷倾覆!我们不打是为了与民休息,我们打是为了更好地与民休息。请皇上下旨吧!”商王重新跪在地上等待圣旨,“若皇帝不愿降旨,臣也会帅我商地三万精兵扫平漠北!”
商王丝毫没有在意皇帝的脸色早就变得难看,依然在自顾自的说着。允明皇帝使劲攥着刚才在手里把玩的玉玦,他用这样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怒色。兵部主事杨廷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吼道:“皇上!方才商王作为,等同谋逆。私打朝廷一品命官,逼皇帝下旨、还意图私自点兵,请皇上治商王谋逆之罪!”
商王回头看去,杨廷玉正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允明皇帝呵呵笑了起来:“爱卿言重了,朕已有言在先,今日畅所欲言,免罪。至于出兵一事,容朕好好想想,退朝吧!”
众臣再拜,山呼万岁。允明皇帝转过前殿屏风,将刚刚捏的粉碎的玉玦随手扔在地上,径直往墨韵阁走去。
褚籍、弥彦和路可颜早早的就得了消息,在墨韵阁门口候着,远远地看着皇上过来了,三人忙跪在地上请安:“皇上圣躬金安!”
允明皇帝看到路可颜在,连忙免了礼,并对着路可颜略一欠身算是还了半礼。“你等来这里有事?”
路可颜上前一步:“回皇上话,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路可颜将今日稷夏宫发生之事一一禀报。褚籍有些害怕,毕竟如果追论起来,自己今天顶撞夫子,也是忤逆之罪。允明皇帝到也没说什么,看完了弥彦所谓的“君子论”后就打发路可颜回了稷宫,并没有对文章做评判。
“你是南淮王的孩子?你父亲还好吗?”皇上开口问弥彦。
“回皇上话,臣正是南淮王之子弥彦,父亲一切安好,皇上费心了。”弥彦恭敬的回了话。合乎礼法的回答让允明皇帝吃了一惊,一下子对这个少年有了兴趣:“这篇文章是你写的?还有几分豪气,有些你父亲的影子。”
“谢皇上夸奖。”
“今天正好没事,籍儿,你和弥彦说说当今之时,我大熙该不该进攻漠北?”允明皇帝让人搬来凳子,进墨韵阁去聊。弥彦在门口迟疑,允明皇帝的风尘巨眼一下子就看出了弥彦的忧虑,即刻下旨:往后在宫中,凡是太孙可以出入的地方弥彦都可进出。
照例是褚籍先开口:“我觉得漠北此时不宜攻打。”允明皇帝没有回答,转过头去问弥彦:“你觉得呢?”
弥彦站起身来:“打自然是要打的,我与褚籍…太孙最近也从市井中听了些消息,白利钦正在与草原各部交战,正是草原最虚弱的时候,若是等白利钦差不多打完的时候我们出征,漠北可一鼓而定!”
褚籍接过话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说此时不打,而且我认为出征的时间还可以延后,等白利钦刚刚同意漠北时攻打定会事半功倍!”
允明皇帝看着这个被视为不祥的孙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对褚籍并不反感,可是身为皇上,没有什么事是太自由的,所以他才被逼无奈打算废掉太子,如果不是太后阻拦,怕是褚籍也就不是熙朝太孙了。
允明皇帝看着两个少年,思绪好像飘回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可惜啊,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那些少年的心性都永远留在了几十年前那个不像自己的年轻人那里了。允明皇帝拍打着两人的肩头,悄悄的说:“大熙的江山,将来就在你们手上了!”
那是允明二十二年最普通的一天,四十出头的“老皇帝”对两个少年说了很有深意的一句话,直到许多年后,弥彦已经成为南宫重城的时候,他还依然记得。
允明皇帝谥号熙明帝,关于这句话史书记载:允明二十二年,帝与烈帝,太祖议于墨韵阁,太祖烈帝所语深得帝意,帝执手语于太祖、烈帝曰:天下之事,汝二人矣!
允明皇帝说完后哈哈大笑,二人摸不着头脑,也只好陪着笑。“如若出征,你二人可敢随我吗?”允明皇帝突然问道。
两人慌忙止住了笑声,“原为大熙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允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出征漠北,朝野上下传出了各种声音。以商王为首的主战一派自然是很高兴的,但另一边的文官集团却高兴不起来,杨廷玉等一帮老臣还在谋划着如何规劝皇帝放弃出兵的念头。却不知皇帝已经在准备着祭天仪式了。
大熙朝规矩,凡国家大事,皆须选个好日子,祭拜天地鬼神,以求诸事顺遂。允明皇帝既然决意出兵,这一步自然是不敢省略的。想想自己深夜还在为国事操劳,为了这个国家几乎要把自己的身体累垮,大臣们却还在想着办法算计自己,忽然觉得有些不值起来。
御前侍卫来报:“赵宰相和兵部主事杨廷玉请求觐见。”
“宣。”允明帝自然知道两位老臣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可自己如果不见,又怕伤了一众大臣的心,只好不耐烦的把他们宣了进来。
两人进来还未见礼,允明帝就开口免了他们的礼:“二位爱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杨廷玉看了一眼赵元培,似乎在请示是否可以说话,赵宰相点点头示意他开口说:“臣以为皇帝出兵之事断不可再提,刀兵一起,天下将永无太平。”
“哦?你们是在说朕做错了?”
两个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的双腿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臣绝无此意,请皇上三思!”
允明帝哈哈笑了起来,在半夜的宫中显得格外阴森,在跪着的两人心中更是阴寒的可怕。
“你们老了,该歇歇了,有些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做吧,朕意已决,跪安吧!”
两位老臣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自己赶来劝谏,不仅没被采纳,反而收到了致仕的圣旨,“臣遵旨……”两人不情愿的接了旨意。
刚刚出了宫,宫外的角落里钻出一位青衣奴才,两位老臣看他模样打扮,是商王的人,那人过来见了礼,见四下无人,压低喉咙说:“二位大人,王爷有请!”
两人互相看了看,跟着他消失在了最黑暗的黑夜……
“启禀皇上,一切仪式都已准备妥当,请皇帝沐浴更衣,主持祭天仪式。”门外礼部官员来催促。
熙朝春祭,是在顺京城外三十里远的西山上举行的,传说西山上可以通天,岁月悠远,不知真假。历代君王图个吉利,凡是定都顺京的,都在西山上举行。每次春祭都在三四月份举行,今年的春天特别热,大臣和皇帝站在烈日之下汗流浃背,才三四月份温度却好像夏天一般。天机处的人说,天气炎热是好兆头,自古以来,火曰炎上,这象征着国家兴旺无尽。
褚籍和弥彦也站在下面烤着,少年人生性好动,如果不是从小学习礼法,他们早就躲在树底下乘凉去了。褚籍和弥彦看着礼官依次献上了三牲,送上了五齐酒。做好之后由扮演天帝的人赐下酢酒来,喝完后由皇帝亲自奏乐……
两个人看的快要睡着的时候,繁缛的礼节终于结束了,褚籍看着爷爷登上了天台,开始念诵祭文,那一瞬间,褚籍觉得爷爷真的在于天地神明在交流,不,他觉得在那时爷爷就是神,大熙朝的神!
允明帝打开祭文,声音激昂道:“大熙允明二十二年,岁次庚未,谨奉三牲,五齐,以至诚敬告天地神明。
皇皇天日,照临下土;明明盛德,上达天意。朕顺天应时,继天立极;惟愿垂保万民,万世太平。仰惟圣神,天下所法。
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漠北诸部,久不宾服。朕唯御驾亲征,扫平万难。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余祗承天序,谨用祭告。惟神昭鉴,我邦家。尚飨!”
祭完了天,允明帝还要再去军营中鼓励士气,点名让褚籍和弥彦跟随。褚籍在这一刻想:做皇帝真累啊!
熙朝的军营,以旅为编制,一旅五千余人,由都尉统领,五旅为一营,由骑都尉统领,骑都尉之上是上将军,在没有宗将军的情况下总领全局。
弥彦和褚籍不敢说话,就静静地骑马跟着皇帝马后。按照大熙律法,皇帝进军营不得乘坐辇车,于是允明帝也只好骑马,他的马明月华飞,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允明帝突然勒住了华飞,回过头问弥彦:“一会儿阅兵的时候,你可敢跟在我身后为我执旗?”
“听凭皇上吩咐!”
“那我呢皇爷爷?我干什么?”褚籍着急的问。
允明帝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为我发放令旗吧!”
“好嘞!”听到自己也有事可干,褚籍说话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喜悦。
一行人快马加鞭,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自由。
军营外面鹿角横生,即使没有战事,大熙的军营也时刻准备着作战。褚籍是最喜欢到军队里去的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和士兵在一起特别亲切,军人的野性让初级可以放下一切束缚,这一点让他觉得只有在军营里才能找到同类。相比之下,弥彦倒更喜欢和那些校尉千总厮混在一块,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摸清一个军队的情况,也只有和带领军队的统领打成一片,所统领的军队才能攻必克,战必胜!
大营里所有军士都列好了阵势,等待着皇帝检阅。允明帝摆摆手,褚籍急忙招展这手中飞虎旅的令旗,飞虎旅是大熙最精锐的骑兵,是唯一一支能与漠北骑兵抗衡的中原骑兵。飞虎旅将士骑着快马,奔驰在高台两侧,允明帝看着这精壮的士卒,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身后弥彦捧着大旗,一动不动,如同大熙最稳固的根基!
褚籍一次次摇动令旗,山阵营、弓弩旅、流火依次接受检阅。当各大营,旅都检阅完成后,检阅台下密密麻麻站着不知有多少士兵。允明皇帝走下检阅台,身后弥彦和褚籍紧紧地跟着,绣着翼虎图腾的大旗随着走动轻轻摇摆,大旗上的翼虎似乎也在注视着这片属于他的热土。
允明帝走到整个队伍的中央,右手用力拍在左胸心脏的位置,左手握成拳状指向天空:“熙军威武!”
褚籍弥彦以及众将士也学着允明帝,齐声呐喊:“将军威武!”
“熙军威武!”
“皇上威武!”
“熙军威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将士应声跪地,整个广场上只有允明帝一人站立,俯瞰着属于他的威武之师!
顺京城的春天总是非常的短暂,早春时节春寒料峭,到有七分像冬天;不到四月,南方暑气北进,顺京就变得炎热起来,一进四月就好像夏天一般,天机处的官员说:顺京长在了大地的脖子上。
褚籍和弥彦跟着允明帝阅完兵以后就在准备着出征,皇帝下旨不必再去稷夏宫学习,这让褚籍的父亲——当朝太子松了一口气。不过皇帝只答应出征,什么时候拔营没说,从哪里出长城也没说。熙朝的长城,早在休朝年间就修建了,也正因为修建长城劳民伤财,休朝才会建国二十三年就亡了。不过倒是便宜了恢朝,恢朝四百余年,到有三百年没受过外族侵犯。
历代史学家对休朝修建长城褒贬不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正是因为长城的存在,中原人民才能少受了不少战乱之苦。
宫里总是待不住的,除了偶尔陪弥彦去一趟墨韵阁,其他时候两人都待在宫外。褚籍对弥彦的封地很感兴趣,总是跟弥彦说有机会去南淮城去看看,可弥彦叹了口气说自己都已经三年没回去了,只有学完了稷夏的所有功课才能回去吧……
弥彦总是欢快的眼里终于有了犹豫,褚籍安慰他说:“等这次仗打完了,你就跟皇上告个假回家看看,顺便把我也带了去。”
“嗯。”
褚籍看弥彦还是闷闷不乐,只好转移了话题:“今天再去哪儿?”
弥彦想了想说:“去金光寺吧,快要打仗了,我们去祈福。”
“你还相信这个?”褚籍嘲笑道。
弥彦撇撇嘴说:“玩玩嘛!”说完拉起褚籍就要走,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两人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蛮族打扮,却恭恭敬敬的向他们行了一个颇为标准的中原拱手礼。虽说马上要与草原开战了,但允明帝下旨不得伤害胡人百姓和商人。褚籍还了礼开口问道:“你是漠北人吧,到我中原何干?”
“公子好眼力,我是漠北商人,蛮族名字叫做阿密达,华族名唤白越泽,这次是跟我阿爸到你们这里来经商的。刚才听说两位要去金光寺祈福,常听人说金光寺中特别灵验,可是我不认识路,二位可以带我过去吗?”
褚籍还在犹豫,弥彦倒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我叫南宫弥彦,叫我弥彦就行,他是褚籍。”
白越泽似乎来过中原很多次了,自来熟的称起褚兄弥彦兄来,于是三人结伴而行,到金光寺祈福。
“白兄,你们漠北听说不大太平啊”褚籍试探着问。
“不介意的话叫我阿密达就好,我们草原上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只有亲近的人才叫别人的小名。不过我离开草原有一阵子了,就算是雄鹰的耳朵也听不了这么远了,呵呵呵。”白越泽爽利的回答
“那以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阿密达、褚籍你们觉得怎么样?”弥彦是不是可居他乡的缘故,褚籍总觉得他和白越泽亲近得多。他跟弥彦示意过几次,弥彦偷偷跟他说他疑心太重了。
金光寺,顺京城里最辉煌的寺院,坐落在顺京城南端,琴曲河的最下游。金光寺这个名字,是当年太祖高皇帝亲自为它取得名字。秒内供奉着儒释道三教的主神,于是金光寺又被成为三教堂,虽然三教都有,不过金光寺里一直住的都是和尚,大熙朝的国师据说就住在这里,不过除了皇上,谁也没有在这里见过他。
弥彦还在兴冲冲地给白越泽讲着各种关于金光寺的传说,白越泽倒也不嫌烦,一边听着还一边问出一些比较有意思的问题,褚籍倒被身边这两个人烦的要死,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只是在进寺的时候提醒了他们一句:寺内不许喧哗。于是两人也就止住了话头,跟着褚籍去大殿祈福去了。
褚籍从腰间摸出几个金锭子来,给自己和弥彦买了两个上好的大香,故意针对白越泽似的没给他买。弥彦知道褚籍平日里大方,以往在街上遇到几个乞食叫花子他都会尽心资助,他不明白褚籍今天为什么对待白越泽这样冷淡。不过白越泽倒没放在心上,自己掏钱,也买了两个上好的香,褚籍突然觉得自己刚刚与他相比,气度小了许多,也就不再那么排斥他了。
刚祈福完,弥彦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白兄,你祈福的事情是什么?”
白越泽好像不想让他知道,表情很是为难,弥彦看了着他的样子,摆摆手说:“没劲,算了不问你了。褚籍,你呢?”
“祈福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不灵了。”褚籍故作高深的回答,还看了一眼白越泽说,“对么,白兄?”
“对对对!”白越泽受宠若惊似的连忙回答。
褚籍走出大殿,对着三人说:“听说当今国师就住在金光寺中,偶尔会出来讲经,我们去经堂看看,兴许能遇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经堂之上,身着红衣,胡须都已白了的老和尚在讲经,一整篇多心经讲完,老和尚用两个手指轻轻拈起茶碗,动作神态中满是掩不住的淡然之态,老和尚喝完茶水,对着经堂下尽心听讲的的一众弟子说道:“无求亦无相,无乐亦无苦。尘埃无一物,空来还空回。”
一众弟子一脸平静,禅家讲究顿悟,追求冥想,许是堂下弟子从老和尚这些话里悟到了些什么。褚籍觉得无趣,可自己撺掇着他们来了,总是不好自己在开口说回去的。他以为来这里能遇到国师,没想到又好像是进了稷夏宫一般。
“那少年,你们且过来说话。”老和尚突然开口。
褚籍三人随着老和尚转过经堂,来到后殿,后殿的香火显然没有前殿的旺,却也少了前殿香火缭绕的浓烟味道。白越泽觉得这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般……
“三位施主来我后殿何事啊。”老和尚脸上带着笑,如同前殿的弥勒一般。
弥彦有心为难他,想借此看看老和尚的道行:“怎么?你这后殿我们还来不得么?”
“自然是来得的,禅宗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世间万物一切嗔喜爱怒,都是一个缘字罢了。”
“那你老和尚也逃不开这样的羁绊么?”白越泽反将一军。
老和尚想了想说:“早些年,老和尚我也难逃羁绊,在世俗中浑浑噩噩了几十年,在终于悟到了些许禅理。如今老衲终于逃出了花花世界,不问世事了。”
“大师真的逃出了俗务了吗?如果真的不再计较了,那大师为什么穿着红袍子,和庙里其他僧众加以区别呢?”褚籍说。
老和尚笑出声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这是红袍子吗?”
褚籍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弥彦拦住了:“多谢大师。还请大师看看我三人接下来的命数如何。”
“施主既知是命数,又何必问。”老和尚闭上眼睛,“龙战于野,其色玄黄。诸国崩圮,兵主尽出,同室操戈,百鬼夜哭。谨记谨记!”
三人虽然不解其中深意,倒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当下施了礼,退了出来。
出了金光寺,三人又去顺京最好的酒店透瓶香坐了一会。白越泽已经渐渐的和他们两人打成一片,熟悉起来,他们三人还点了几杯上好的酒喝,有褚籍在,自然是不用担心花销的。三个人中,弥彦和褚籍是最近才学会喝酒的,酒能解千愁,可弥彦只能从酒里何处苦味来。白越泽对酒但是挑剔的很,三个人中,白越泽的酒量是最大的,小二一连上了几种酒,白越泽总嫌弃味淡。草原上的人,从孩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父亲就用手指沾了杯中的就喂孩子喝,酒量总是出奇的大,白越泽倒是自己说,打他放在草原上,他的酒量还没有旅鼠的酒量大呢!
几杯酒下肚,褚籍忽然变得忧郁起来,弥彦心细,轻轻拍打着褚籍的肩头。褚籍有自己干了一杯,说道:“从小我就被视为一个不祥之人,父亲害怕因为我丢掉了地位,外人说我会断送父辈辛苦得来的江山。或许只有在喝酒喝睡觉的时候,我才不是一个孤独的人吧……”
白越泽举着酒杯,喃喃地说:“生在这个世上,又有谁不孤独呢?我们草原上的人总是说大熙的皇帝不孤独,可是他的孤独又有谁能知道呢?像我和南宫兄这样在外漂泊的人,也是孤独的呀。”
“是啊……”弥彦也想起了远在南淮的家。
“若蒙不弃,我愿和你们结为生死兄弟!”白越泽站起身来,眼睛里散发着热切的光芒。
三人一拍即合,当下让小二准备贡品,就在这透瓶香的包间里结为了异性兄弟。后世史学家每讲到这一篇,总把这事件归结为孩子玩闹的把戏。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大熙烈帝,圭朝太祖,朔厥威武王都还是纯粹美好的年纪,而在那个年纪做的一切事,不管结局如何,都值得他们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