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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玉质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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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堂之制可溯源于天武国时。那时天武国的二世王是位英明的君主,不仅广纳贤德之谏言,励精图治;更兼有悲悯怜惜之肺腑,爱民如子。当时因这君王的治理,一时成就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然而好景不长,二世王在位四十七年,七十三岁溘然长逝,而后那宫中与之同朝的贤臣相继而去。三世王少时便体弱多病,虽通音识律,有赋诗谱曲之才情,但优柔寡断,无持政治世之能用。那时三世王身边有一个名叫霓舞的妃子,乃前朝大臣之女,那霓舞妃因少时追随父亲,因此颇具治世之能。于是三世王事无巨细,皆以问之,如此一来那王权却实握一女子之手。朝中众臣皆以为此举大失法度,区区女流之辈,终难成大事。然而便是这叫霓舞的女子,竟延续了二世王时的盛世。只是那霓舞常言于三世王,如今朝中贤能之臣愈减,皆因那举荐为官之制弊病太多。举凡高官之后不论能力,资质如何,皆可在朝中为官,然而真正的贤人却多遭埋没,提选人才,当不拘一格。遂废举荐制,于各州设立授堂,授传知识,于各州择时而试,称为堂试,而后提选堂试中上游者,聚于天武国都宫中的提授殿再试,称为殿试,最后择殿试优者,入朝为官。如此使得贤士广聚于宫中。如今天武国早已亡了数百年,但这试举制度却始终延用。只是随着堂试历时之久,各州多存不正之风:如州长收了此州富贵之人的暮红,遂提选其本难于上位的小生,又如授官私自助其子女舞弊,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到暮北二世时,事态愈烈,堂试所择之人多为庸才。于是暮北二世王下令于巨剑国都建玉质大授堂,并于暮北律中规定:玉质授堂,乃唯一之官家授堂,各州之小生欲堂试者,皆需聚于此,方为有效之堂试,而有殿试之资格。如此终于消除了堂试之弊,玉质堂也成了暮北国的中心授堂,声名远播。洛仁坐在马车里,幻想着玉质堂的模样,他在大陆四处漂泊时曾听人传说过这大授堂的繁华。这天正是暮北五世六年的九月初一,授堂招收新生之日。
  不多时车内停了颠簸,车外传来赶车人的招呼声,洛仁便起身,走下车去。
  玉质堂的土地方圆较之碗底镇多上五六倍不止。一丈来高的红漆石墙一直延伸,难望边际。红铜铸成的大门上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门上方的匾额刻着“玉质堂”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左下角书“二世王题”,两棵参天古树分布在门的两旁,树上的叶子已青中泛黄,但并未掉落。铜门半开,整个授堂中心建有一座极其雄伟奇绝,似楼非楼,似塔非塔的高大建筑。洛仁在门外远远眺望时,心内已十分震动,比及随同一群少年走进玉质大授堂后,近身观之,更是惊讶诧异之极。只见高二三丈,径约三四十丈的圆柱状巨大白色石墩立于庭院之中,那石墩上却又有高度相同,直径略小的白石墩立于其上,如此由大到小,由重至轻,十几个巨石墩依次罗列,高耸入云。石墩周围长长的木制阶梯如蛇一般盘旋石墩而上,巨石纵面有数个通口及小窗,各层均有栈道连通木阶与巨石的入口。洛仁明白那石墩定然中空,内设石室。听了几个少年的交谈,他才知道暮北人称其为旋天楼,原是上古奴隶时代巨剑城祭祀长老的居住之地,如今经重修改造,变为玉质堂的传授室。
  然而有几个少年很不平,骂道:“当真是玩命!”“以后见授官要在这阶上爬去么,妈的要是摔死了,我爹把这授堂拆了!”“爬个屁,老子不学了!”
  洛仁只顾抬头仰望,只见那旋天楼顶上却有一截极不相衬的黑石柱,日光刺得他视线模糊,再定睛一看,又哪里是黑石柱,却是旋天楼之后凸起的物事,随既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不是那传说中天神投放于大陆的巨剑么?!巨剑竟在旋天楼之后!巨剑在这玉质授堂中!洛仁急迈步而行,不多时便走到旋天楼的另一面,果见距之旋天楼数丈之外,有一粗大厚重的黑铁巨锥深陷大地之中,剑刃早已被岁月消蚀而尽,名为巨剑但却难辨出剑形。洛仁眼中只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古旧铁锥,但那铁锥高出旋天楼许多,隐隐透着一股苍凉遗老,却又厚重真纯之气,犹如一个挺立的巨人俯视万物。巨剑的旁边除了生长着一棵弯曲的矮树外别无他物,洛仁伸展手臂,欲环抱那铁锥,然却难于合实。
  旋天楼周围沿着授堂的高墙又有许多阁楼和平居,洛仁随着人潮向南边的一个三层阁楼走去。
  他在授堂过了三日,许多事务都逐渐了解了。
  授堂授期为五年。堂授分为史学、文学、礼学、兵学、武学五个大类,各类多有分支,似五只章鱼各有触须。譬如史学便包括如《奴隶时代文化史》,《神话传说记略》,《远古民俗志》等等科类;文学既为作文之学,成章之法,洛仁虽喜欢这一科类,但此科类授堂中并无过高之要求,小生只需能写上疏君王的谏文便可;礼学为君臣,人伦之道德纲常,天武国初设授堂时将其看得极重,后来事随时迁,礼学的分量便渐渐轻了;兵学既行军征战之道,有《兵说》,《战论》等堂授科类;武学便为强身健体,抗击他人之道,世上武学成百上千,而这一科目小生受授官自身本领的影响最大。
  在那五年授期之中,前两年五类并授,待小生俱有了根基,便分了文试生和武试生,文试者学史、文、礼三类,武试者学兵、武、礼三类,等到三年后传授期满,分文、武两类而试。
  那些新到的少年的好奇心来不及发酵,便须穿了统一的青灰色堂授长袍,早早地坐到旋天楼石室中的红黑木案前,看着各科类的授官在石室中进出。
  半个月后某天的正午,洛仁手拿着《神话传说记略》的堂授书出了石室,走向旋天楼东南方的尚飨堂,待吃了午餐,南柯楼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供小生歇息。洛仁沿着一排堂舍阁楼行了片刻,随着众小生上了南柯楼。他找到自己的屋舍,不及脱下灰袍便一堆死肉般倒在床上。待自己身上的疲乏稍稍散去,想到下午会有新授官开《神话传说记略》这一史学的分类堂授,于是打起精神,翻开那堂授书,随意翻看,见那首页上书到:
  初,上天下海,天海相接。神立天南,升水化云,水落地显。巨猿始见,化而成人。众生蠢恶,巨剑有灵,泽施德沃,灵物并出,神道乃行。
  这创世神话洛仁早在幼年时便已知晓,于是只一扫而过,便又向下读:
  初,人皆啖生肉野果,行动如猿。巨剑立而人启智,于是慧人初见,名曰闪,有巨力,能运灵术,驭异兽。闪活五百一十二岁,生弗,弗活三百六十一岁,生利,闪之内力遗利,能以灵异之术移山而填海,御龙以遨游。
  以下一整页便都是如上面祖谱般的文字,洛仁看到“移山而填海”这五个字,脑中仿佛闪电般掠过,“移山填海,移山填海!”千百个念头交汇于心中,只使得他躁动难安,不想再看,便只将书一合,闭目欲眠。
  下午首先便是一个时辰的《神话传说记略》堂授。众小生端坐于木案前,片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持着授书走进石室,那人身穿红黑相间的宽大授官长袍,身子弱小单薄,脸上萎黄消瘦,面皮松弛下垂,须发多现白丝,眼中血丝满布,眼下时现眼袋,他站在石室前面的白石板上,厚重而绵长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
  “《神话传说记略》非正史范畴,在五年后的堂试中只占一成甚至更少的比重,但各知识连结成网,所谓比重之说便又不适用,故诸小生应该勤习各科类,方能融会贯通。
  “首章讲创世,开荒及远古诸法师,术士生平事迹,诸位不必俱细学,传说故事只记其大略既可。”
  那中年授官翻开首页,众小生随着做了。
  “创世神话诸小生应俱熟知,那时天神投巨剑立于大陆之上,传说就是咱们旋天楼后面那块黑铁,这应该是我们暮北国如今存在的唯一神迹了,但现在只是根大锈铁锥。
  “那时巨剑有灵性,因此人多长寿,且有许多人懂灵异之道,大陆中有各种异兽,如龙,麒麟,巨雕,狻猊。远古时人活一二百岁为寻常之事,法师与术士有大能者,能以一人之力灭方圆百里之城,移千丈之山。那时异兽多数较人聪明千百倍,能通人语,解人意,故能驭服异兽者,多是有通天之能的大法师。
  “但在现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些只能被记在《神话记略》中,因为现在的世界并非如此,所以这些便只能称为神话。”
  那中年授官说着,便又翻了页,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众少年在这一个时辰内如沐春风。洛仁相信灵异之术,或许也应该相信有那样一个世界,因为三年前的事终于有了可能的解释。
  堂授后是一刻钟的休息。虽然时节已然入秋,但石室外阳光普照,天气和暖。洛仁在旋天楼外的土地上停停走走,远远望见许多小生在一处土地上排开阵列,皆在手上握着一根木棒,随着那阵列之前的人的命令挥舞耍动。这是武学的堂授。那些少年练了片刻,授官自去了,于是众人解散了阵列,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玩闹。后来不知为何,一人将另一人推在了地上,不久个人的矛盾逐渐演变成两个阵营的殴斗。洛仁便走近些观看,见那两方的少年互不相让,秽语污言频频出口,词话不堪之极。一方为首的小生高声骂道:“妈的我爹是暮阳河的水路监察官,连玉质堂的总授官都要敬他三分,每年我爹刮下来的暮红多半捐给这授堂,你小子敢跟老子斗,******妈~,******想不想活了!”
  那一边对骂:“操,监察官了不起呀。我家富可敌国,你满都城打听打听,王宫里的官哪一个没受过我家的打点,你一个小小的监察官,妈了个巴子,操!我们家动动手指便让你家破人亡。”
  “******妈!”
  而后两边众人殴斗扭打,冲撞厮拼,一时尘土飞扬,喊叫声不绝于耳。
  洛仁想到文学《远古诗歌赏析》的堂授快开了,便急忙走进石室中。
  今天这节堂授是《远古诗歌赏析》的第一章第二十七节,讲得是两千年前的一个叫素狄的奴隶诗人的一系列作品,那人生前本是个卑贱的不知名的奴隶,后来在他死时的一个牛棚里发现了几十张刻着文字的羊皮,于是便成了闻名至今的奴隶诗人。洛仁翻开授书,上面是那奴隶诗人的一首:
  静思
  伴随着白昼的光亮消融在暮色里
  奴隶主的羔羊吃足了青草
  沉睡在夜之嫡子的怀中
  我慢慢闭了眼
  一片漆黑
  忽然间心中撞进了整个世界
  那奴隶诗人的多数诗都没有名字,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后人追加的。前面站的是位女授官,那授官先让诸小生细细品味,片刻后慢慢道:“各位少年,在读这首诗时,有没有在眼中看到辽阔的草原呢?有没有感到诗中所蕴含着的安静和淡泊呢?有没有被感动呢?”那女人新任授官,声音中像有蜜糖要滴下来,诸小生唯唯诺诺,声声给予肯定的答复。洛仁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第二天,洛仁下午所见的诸生之战竟成了则新闻在授堂中传播开来,他从众人口中得知了后来的事:众人厮打不休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岀一个精壮的小生,那人见了这番景象,便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捉住便打。那人身手敏捷,劲力刚猛,片刻间便有七八个人倒在地上,众人被这气势吓得停了手,那人便质问那两个领头欧斗的人,手上捉住一个,使大力一拳拳打将下去,只打了三五拳,那人讨饶,便停了手,两边众人,此刻如何敢动。那人又捉住另一个,也如适才一般打下去,直打十几拳,那人想要还手,如何挣扎得过,片刻间已然面皮淤肿,鲜血迸溅,却不肯讲一句软话。众人本是借了此二人的势,如今见这人如此厉害,心中惊惧,都不想将事招惹在身上,因此只呆立一旁。那人不久停了手,便道:“你二人都是一般无赖,今番错在何方却难理论。但我适才打你二人,你初时便叫我饶了你,你却一直硬下去。你们的本事不如我可以去练,但若骨头不够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我最恨欺软怕硬的人!”于是捉住那讨饶之人又痛打了一番,惊得众人都跑了。
  一个少年朝着洛仁讲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洛仁便问:“知道那人叫什么么?”
  “都说他叫——弘力。”
  “我听说那两人挺有势力,那个叫弘力的同窗打了他们,是不是——”
  “呵呵。”那小生打断他。“有势力么?弘力是王城里靖武将军的儿子!”
  “哦,这样呀。”洛仁笑了笑。“痛快!”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暑往寒来,秋去冬至。这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下了场大雪,银状素裹了整个玉质授堂。洛仁买了件厚绵衣穿在堂授长袍之下,冒着寒风走向尚飨堂,黄昏时灰黑色的阴云昏暗了天空和大地,洛仁心中的悲凉顿生,父亲和亚仲,你们会在哪儿呢?
  餐堂并不暖和,他坐了片刻,口中依然呼出阵阵白气,便将双手虚握着合在一起靠近嘴巴,用呼出水汽的温度取暖。
  “真得那么冷么?”
  洛仁顺着声音向旁边的桌子旁望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五官硬朗的少年同样望向他。他的眉毛和双眼紧凑而有力地组合在一起,透着一种精明强劲的力度,那高凸出的颧骨,头上披散的黑发,看起来像一只充满力量的野兽。他望向洛仁,举起桌上手边的一个白瓷瓶,说:“这是我在南柯楼烧的热水,兄弟要喝点么?”他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与他外貌并不相配的青年人的儒气和脆嫩,但却在尽量让那声音显得更成熟。
  洛仁笑了笑,说:“既然是热水,为什么不见水汽呢?”
  “我这个和别的不一样,热度是隐藏在冰冷之下的。”他说着起身走近,将瓶子立到洛仁的桌上。“来试试。”
  于是洛仁灌了一口,只觉得一团火顺着咽喉一直延续烧到了胃里,他忍住咳,说:“这是酒,授堂不让带。”
  “不,是隐藏了热度的水而已。”
  “明明是酒。”
  “那又如何呢?”
  “你不在乎么?”
  “你喝了这个身子没暖么?我,呵呵,你尽管去对总授官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想要你承认这是酒。”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就因为你是——弘力么?”
  “这是我的名字。你如何会知道?”
  “你眉眼间有一股气。我猜到了你是弘力,那个将军的儿子。”
  他突然笑了,“不,请只叫我弘力!”
  晚上是礼学的礼仪堂授。礼学之下分为两个大类,一是道德人伦之学,二是礼仪律法之学,所学之物虽与平常生活息息相关,但落实在堂授书上却是些意思晦涩的文字,唯独礼仪之学有些玩味,礼仪堂授时会有授官与一些小生于众人面前演示,所学之物如用餐时与长辈的坐次顺序,进餐的前后顺序,同辈间的行礼之法及面见君王时的跪拜之法等等,有时一些小生会在众人前效仿授官的动作,但往往走了样,这时便是整个授堂欢乐的时候,洛仁虽也陪着笑,但对这礼仪总生出一种繁文缛节的鄙视感。
  二十五日是暮北国的易食节。当年暮北二世王亲征渊国之境,图谋收取南原被侵占的土地,但战事不利,被圣主耶和围困于暮阳河的下游支流,一时二世王驾崩的消息传到暮北都城,众臣皆欲立一世的嫡子为王,并令暮北国上下斋戒七日,以悼君王在天之灵。那并未死的二世王听到这讯息,惊得身上的伤又重了些,眼看王位不保,又有何心恋战,于是不惜牺牲众多军士的性命,拼死突围出去,心急如焚地赶往都城。二世七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到达之时,全国的人民已斋戒五日,此消息马上传遍暮北上下,于是暮北人民为欢庆君王回归,易斋戒之食而为佳肴美馔,自此以后,这天便成了暮北国的节日流传下来。至于暮北二世后来如狂似疯般地诛杀异己之人,一时几乎杀尽了朝中多半的重臣,那便都是后话了。
  昨天黄昏洛仁和弘力在尚飨堂一起灌光了瓷瓶中的酒。两人的禀性原来十分投契,相聊后都直叹相见恨晚。今天的易食节授堂休了假,于是二人又约在内城的赤炭居再会。雪层已然积厚,洛仁快行了几步,想让自己的身体暖起来。赤炭居是一座全木制的二层阁楼,里面是吃烧酒烤肉的好去处。洛仁爬上二楼去寻弘力,见他坐在靠近窗口的火炉前,于是走上前去。
  火炉之上覆盖着细密的金属丝网,弘力早已在上面摆了许多肉块,白汽伴着肉香一起飘散在空气里。
  “怎么才来,昨天那酒没喝尽兴,坐下!”
  “我喜欢你身上的豪气,但我并不能喝许多,昨天实在是难推辞你的真性情。况且文试生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那喝少些好了。没这股拗劲就不是你了。”弘力虽然豪爽但却不粗鲁地勉强别人。“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样从武。”
  “我和你想得一样,虽然知道你多半会做武试生,但心中却很希望你能从文。你和我在这授堂见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
  “你也如此,我总活在爹的影子里,看不清很多人的嘴脸,你的态度很不一样。”
  “是你的态度转变了我的态度。”洛仁说。“我不应该将你归为一类。”
  “开始夹肉吧。”弘力说着,倒满了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洛仁只随着喝了几杯,但绯红已爬到脸上,因在酒中迷醉,又得遇弘力,遂抛却了适才的话,渐渐多喝了起来。不久后已然精神涣散,意识模糊,却大声道:“喂!你知不知道,我有很多的暮红,我是……是个有很多暮……红的人,真的!”说着掏向自己胸前的衣料内层,几十枚暮红铜币哗啦啦地散布在桌上。“看!今天我请!你知道这钱哪来的么?!妈的!”
  第二天,洛仁躺在南柯楼的床上睡了半日,上午礼学和史学的堂授都错过了。醒来之时依然觉得头痛,想起昨天和弘力在餐馆的事,忽然惊得余酒变作冷汗渗出来。他急跑出南柯楼,竟见到弘力向他走来。
  “醒了?我正要去看你。”
  “我昨天喝醉后说了什么么?”
  “你只是睡,能说些什么。”弘力说着拿出了昨天的暮红币。“我扶你时从你胸口掉出来的,这么多,哪里来的?”
  “我不能说,但请相信我!我不会触犯暮北律!”
  “我相信,这些给你。你先歇。”弘力转身而行,没让洛仁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可洛仁却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三年前父亲,亚仲和自己的事,还有那暮红的来历,应该已全然说了出去。虽然他一直觉得问心无愧,但总觉得这钱是个易生祸端的事物,这一切都要看弘力的品性了。
  洛仁已习惯了授堂的节奏,只觉得一天天不断地过去。十一月到明年五月只剩七天的年假,五月初大堂试便会开始,各州的小生齐聚于玉质堂,一群群地在那旋天楼进进出出,直到八月中旬方才完成所有堂试。洛仁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逛尽了巨剑城的各个角落,他和弘力依然会不时地去约酒,两人聊了很多,但对易食节那天的事却绝口不提,洛仁不禁又对弘力看高许多。
  不知觉中已过了两年的时光,洛仁也长高了许多,三天后终于能去参加授堂每年为满十五岁的小生举行的成人礼。这一天弘力找到了他,却为了道别。
  “为什么走?!”洛仁急道。
  “易禹国侵犯我们暮北的边境。王上派了我爹去边疆,我也要去。”
  “你才和我一样大。”
  “战争让人热血沸腾,我一定要去。”
  “残酷的战争会毁坏文明。”
  “不,战争会创造文明。”
  “我如今难以说服你,但你没见过从战乱之地逃往这儿的游民么?”
  “不要说了,国家需要我和爹爹这种人,我要为国家为君王而战!”
  这些便是分离之际两人所有的交流,弘力最后看似满腔怒火地离去了,洛仁却知道这只是将不想表达的情感隐匿在表面的态度之下。
  这一天阳光普照,一众十五岁的少年面对着巨剑在旋天楼之后的空地上排开阵列。片刻后一个身着灰袍的白须老者走到巨剑旁,昂头向天际仰望,而后口中响起众人听不懂的吟唱,传说这是从奴隶时代遗传下来的祭司与天神交流的神音。那老者是玉质堂中最德高望重的礼学授官。
  绵长而神秘的吟唱戛然而止,而后总授官手拿蘸水的柳枝依次在诸小生的额头上拂过,这表示已受了天神的洗礼,从此,长大成人。
  那柳枝上的水珠顺着洛仁前额流到眼中,只觉得难过而刺痛。
  这成人礼从正午一直延续至黄昏。今天那些少年晚上不用听任何堂授。夜里圆月皎白,洛仁从汗青阁拿了本闲书,背靠着巨剑旁的矮树慢慢翻看。这书中有许多奇怪的问题,如魂灵的有无,对此洛仁一直是不信其有的,因为魂灵是人死后出现的,人死了但衣服没有死,魂灵都应该赤身露体才是,但那些自称见过灵魂的人都说是穿着衣服的,真是荒唐。而这书恰恰说明了洛仁的困惑,其实人是不可能看到魂灵的,他们生活在人难以理解的一种空间和时间中,人看到所谓的魂灵,只不过是他们在这世界的幻象,既然不是真实的,这穿衣之说便讲得通了。洛仁接着向下翻阅,诸如奴隶时代祭司每日的暮红数,火龙的生长周期,术士的咒语等等奇怪的问题让他的好奇心不断滋生,于是如饥似渴地一页页读下去。在尾页洛仁看到很奇怪的一行字:非而昂药福忒闭开耳仸雷,下面还标注着火语这两个字,难道这是法师的咒语么?洛仁将那不成话的句子读了几遍,始终没有发现什么。他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脚竟然着火了!
  火舌已几乎将右脚的布鞋完全变成灰炭,滚滚的黑烟呛得洛仁一阵咳嗽,他急忙用书熄火,但这火顺着裤脚似乎越烧越旺,莲心湖!他忽然想到授堂西南方的水湖,便疯子一般地跑去跳下了去,湖水不受控制地灌进他的胃,不久便失去了知觉。
  他从昏迷中醒来,面前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你……”
  “恩,我是《神话传说记略》的授官,你或许记得我,我就住在莲心湖旁,三天前的晚上我听到了呼救声。你怎么会跳湖呢?”
  他将那天晚上的事全说给了他听。
  “这真是闻所未闻。”
  适才洛仁讲话的时候感觉大脑有一种阻隔,仿佛在阻止他的语言一般,因此那一段话讲得十分吃力,他不禁问:“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应该在湖里太久没有呼吸了,还有,你的脚在挣扎时撞到了石头,会好但恐怕会落下残疾。”
  他有如五雷轰顶,“怎么——会如此?!我还很——年轻!啊!”他大声哭喊,泪流不止。
  “这就是现实,接受它吧,接受了才能改变它。多在我家里躺几天。”
  洛仁沉默地抽泣。
  第二天,那授官拿来了一条光亮的木棍,并说:“这是我用巨剑旁树的枝干帮你做的拐杖。你只是右脚有伤。”
  “还没——没请——请教授官您的名字。”
  “我叫知远。你要把脚伤养好了才能走。”那授官说着,看了看屋中桌上的母鸡。
  在那床上的很多天里,洛仁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同时觉得这是种报应,不义之人的不义之才本不该据为己有。那一天在完全相信了那叫知远的授官后,他说起了五年前的往事。
  “这一生如——如在梦中一般,我出生在南原边陲的一个——叫碗底镇的地方,十岁那年我随着——父亲和弟弟去崖顶的树林中打猎,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我们的村镇整个不见了!原先的凹——凹地此刻却是一片森林,整个碗底镇和镇里的人全都没了!我们三个人——站在原地恍如隔世,觉得这不是人力,一定是灵异之术。后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游荡在这德沃大陆,都是为了找到村镇消失的原因。后来我们三人不知如何踏进了易禹国境,被那易禹国中的一伙强人掳了去,后来爹用强人摔碎的瓷片割开绳子,我们三个人一起阴差阳错地逃到了那伙强人存放钱财的山洞,于是拿了许多,适逢那伙强人追来,拼命地跑,逃的时候全都走散了。我于是得了钱财,逃到暮北国,兑换后竟有几万枚暮红铜币,我将那些暮红藏了起来,并用那钱打点了许多官员,想要学习,好能够找到那碗底镇消失的原因,于是才来到这玉质堂。”
  “其实许多事怪不得你。”那授官说。“这些暮红本是不义之才。还有,我想了许多,书上尾页的那句若你不是在离巨剑那么近的地方说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
  “你说——”
  “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你应该是用咒语引出了巨剑潜藏的灵性。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人了。”
  “我——只想我的脚能好!”
  洛仁多天后才去听堂授。他的身旁多了一支拐杖,一开始一瘸一拐很吃力地在授堂中行走,后来掌握了诀窍,拐杖成了他的第二条腿。他逐渐发现自己的脑子对于许多的堂授变得难以应付,而伴随着的便是墙倒众人推的现实。他瘸了,笨了,说话都很费劲儿,然而还有防不胜防的嘲笑,迫害。这就是我现在的世界么?只有在知远授官之前,他的话才会得到信任。然而那授官在这玉质堂中也是个不得志的人,近几日洛仁还听说,他得罪了那个暮阳河监察官的儿子。
  大约半个月后,知远走了,而原因是身体嬴弱,不想再做授官。
  而洛仁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那天他听到那监察官的儿子在和一群人讲话,口中不时提到了干爹与爹,真是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几个爹。
  那曾经他带着希望和幻想而来的授堂如今便是如此么?!他一定也要走!要走!他拄着那拐杖,宛如两年前来到都城一般,一瘸一拐地沿着那中轴路,走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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