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言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细细的看了陆慎宁一眼，心中暗思：“那个怪老头这一句倒是没有吹牛皮，他这个孙子确实长的不错。”
　　陆慎宁没有看到张清言打量的目光，只觉得心中狠狠一跳，张清言的师傅是三年前去世，半年后就是两年半前，祖父把自己托付给了别人。
　　然后再半年后，也就是两年前，祖父一家便家道中落，很快一蹶不振，依稀记得当时过了公堂，很是轰动。
　　散尽家中所有财产之后，很快便不知所踪。
　　这么说来，祖父是不是半年之前，就已经知道家中会出事？出的还是大事。
　　不然，家中嫡子，庶子一大堆，又怎么会舍近求远来保全自己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流落在外的孙子。
　　陆慎宁把茶杯放下，右手下意识的撰着衣角：“姐姐，祖父在信中是怎么形容我的？”
　　张清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蹙眉沉思了一下：“没怎么说啊？就说他在广陵泰安有一个孙子，然后长得很漂亮，背后……”
　　陆慎宁打断她，笑着问道：“他没说我是一个外室子？“
　　张清言一惊，疑惑的看着他。
　　陆慎宁继续笑着，澄澈的眸子带着苦涩，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可以回避它就不存在了：
　　“姐姐，我是一个外室子，连庶子都不如的外室子，我从来没有见过祖父，连父亲也只是一年只能见到一次。”
　　陆慎宁蹲在张清言跟前，眼眶通红，却倔强的仰着头。
　　“当我母亲去世以后，我就连父亲也见不到了，身边有一大群人可都不是我的亲人。
　　他们一开始还有些避讳，可大半年的时间都不见父亲来看我，便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
　　直到陆府出了事，知道再也收不到钱财的时候，他们便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偷的偷，抢的抢，卖的卖。
　　最后，通过关系，把院子都给卖了，我就变成乞丐了。”
　　陆慎宁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他连眼角都没有湿润一点，甚至，他还冲着张清言笑。
　　“姐姐，可笑不可笑，因为外室子，我被人看不起，可也是因为外室子，我没有被牵扯到陆府的祸事里去，逃过一劫。
　　姐姐，是不是很可笑？”
　　陆慎宁不知道自己满眼的哀伤却一脸灿烂的笑容又多吓人，他紧紧盯着有些无措，想安慰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张清言。
　　“姐姐，我觉得我与那个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你却来了，你带着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的托付来了。
　　姐姐，我该怎么办？”
　　陆慎宁握住张清言的右手，感觉她不习惯的往后缩了一下。
　　陆慎宁用力的握着，把脸紧紧的贴在上面，他原本只想靠一下的。
　　却没想到鼻子一酸，心头一种难言的伤感席卷而来，胸膛闷的难受。
　　有些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不痛不痒，可只要你再去招惹它，也还是会让你双手血淋淋的。
　　滚烫的泪珠像是找到宣泄口一样，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烫伤陆慎宁的手，从指缝中漏下去，湿了手掌之下张清言的手心。
　　陆慎宁无声的哭哽咽着，肩旁不受控制的轻轻抖着。
　　天际最后的一点光线隐去，向外看去，透过薄纸糊的窗棂，可以看到朦朦胧胧的烛光。
　　陆慎宁平静了许多，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忐忑不安的问道：“姐姐，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吗？”
　　黑暗中，张清言久久不语。
　　陆慎宁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盯着张清言，眼巴巴的等着她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到了最后还是自私了。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和张清言有太多的牵扯。
　　可当听到张清言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户人家的子嗣，反而和自己一样也是独身一人的时候。
　　陆慎宁就开始动了心思。
　　但也仅仅动了动心思，并不强求。
　　可当张清言说出让他读书的时候，在他三番两次的询问之下，张清言依然坚持的时候。
　　陆慎宁便决定自私一回，他要把张清言留下来。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哭诉，他知道自己这样坐不仅卑鄙还很无耻，可是，他没有办法，现在的他跟本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需要张清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除了走廊灯笼映进来的一点光线，屋内乌漆嘛黑的，张清言依然没有说话。
　　陆慎宁心渐渐沉了下来，心中暗骂自己这场戏白演了，还平白的哭了一场。
　　知道张清言铁石心肠，没想到这么铁。
　　毕竟只是个毛头小子，虽然有演戏的成分，但还是不自在的搓着手站了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飞快的丢下一句：“那个，我胡说八道的，你只当没听见。”
　　便要夺门而逃。
　　当手扣住门框的时候，身后响起张清言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偏你心思弯弯绕绕，苦情戏都唱出来了，还唱的那么难听。”
　　陆慎宁简直疯了，他恨不得就这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他真的想跟张清言拼了，但是他真的打不过。
　　陆慎宁忽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费劲巴拉的把张清言留下，吃亏遭罪的不一定是谁呢？
　　……
　　广陵城依然熙熙攘攘，吆喝声，攀谈声，还价声，热闹非凡。
　　陆慎宁走在人群之中，看到摇着扇子，穿的花里胡哨的路人，下意识的就双腿发软，便要扑上去抱大腿。
　　一句“大爷，行行好。”还没出口，屁股上便被狠狠的踹了一脚。
　　陆慎宁知道自己差点丢大人了，脸烧的的厉害，耳尖滚烫，回头讪讪的对着张清言笑：“失误，失误。”
　　张清言目不斜视的从他眼前走过。
　　陆慎宁只尴尬了一小下，慢吞吞的跟上。
　　走在摩肩接踵的街道，陆慎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理直气壮站到街道的中央。。
　　也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和别人对视过。
　　很快，陆慎宁的心平气和里被人投进了一小块石子，砸起几朵又小又细营养不良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