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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宋,我欢喜不单是因你心里有我,”纳兰君止起身前深深看了云宋一眼,“你能来这里,是我今生之幸。”
云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是伤口疼得高热,还是方才纳兰君止的一席话让她心动,她的脸有些烫,烫得耳根像是烧了起来。初初见到他时,云宋就心知坏了,这个少年怕是要一辈子驻足在她心上。那般萧萧肃肃、如隽永石刻般令人难以忘怀的脸,在翠竹林的掩映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落一棋子,天下格局便要为之变上一变。
雨下得有些大,云宋想起佛滟来,不知她带靖燕军到了哪里。空旷的云殿里除了她的呼吸声,便也只有后殿汤池里那一点儿生气儿,纳兰君止盯着屏风上搭好的衣袍不由一笑,这约摸是云宋早些时候便放在那等他来了。
东吴不如南楚多雨,连年来的收成却是四国之最,吴风行大道,百姓出不闭户、路不拾遗,兵力不强却人人可兵,真正将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云宋只听闻近一二年太子当道,元老阁与顾丞相力不从心,且太子当权之时最先改制用人选才之制,新一批进入朝廷的寒门士子大都崇拜太子,是以朝堂又分新旧两派,两派三立,相互制衡。
纳兰君止的出现,便是打破这个制衡机制的关键。云莲山只听从皇帝号令,至云清这一代宗主尚且还可控制,到了云宋手里,云宗便彻底脱离朝廷掌控,如今她只要将顾丞相与元老阁拴在同一条绳上,剩下的自有纳兰君止出手。
靖燕军,就快到了。
弥漫的水汽从后殿飘飘然至前殿,纳兰君止温和的气息很快笼住云宋,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肺里上涌的气血从嘴中咳出,纳兰君止一边皱眉一边把住她的脉,“阿宋,醒醒。”
傍晚时分大雨稍歇,云宋眯着眼转头看向床外,孟玉箫手中捏着笔不住在纸上写着什么,云宋瞧他皱眉的神情时有些恍惚,唇角干燥得有些皲裂,她微微张口,却只能发出“哦哦啊啊”的声音。
“你醒了!”孟玉箫慌忙端了杯水奔到云宋床前递给她,“你那伤口似乎有些严重,引得你高热不退,纳兰世子说你这些日子郁结于胸,以致气血压在胸口,今日全都爆发出来倒也是好事,你不必过于忧心。”
云宋抿了口温水,鼻腔里尽是血腥气,被子上依稀有些血点,想来是她咳出血时不慎染上的。闻言,她道:“他去哪了?”
孟玉箫听她沙哑的声音不由皱眉,他自然知道云宋想问的是谁,于是道:“纳兰世子出去时有些恼,想来是你因着燕北雪至此,他才……”
云宋明了他的欲言又止,“外头的雨停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
“快!快!”
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外直传到云殿,苍耳跌跌撞撞扑倒在云殿里时,满头汗珠来不及擦拭,只气喘吁吁道:“朝廷委两万大军强攻云莲山,如今已经破了山门往山上来了!”
云宋猛地坐起身来,激烈的动作扯得伤口钻心的疼,她紧紧握住床边,厉声问:“守门的人呢?”
苍耳摇摇头,口齿清晰道:“死了一个,另一个重伤回山报信。”
孟玉箫随即扶起苍耳来,冷笑道:“他们当云莲山是什么地方?岂能由得他们说闯就闯?苍耳,你可打开了山腰的机关?”
云莲山上下机关数以万计,山腰中暗器滚石最多,可机关再多也压不住两万大军,怕是不用一个时辰便能攻上山顶。云宋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肩膀微微隆起又落下,片刻,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对孟玉箫道:“这玉牌乃是云莲山私兵的虎符,你该知道去哪调兵吧?”
孟玉箫一愣,确是未曾想到云宋会这么快便动用云莲山的两万私军,他从云宋手中小心地接过玉牌,问道:“你打算如何用他们?”
云宋扶了扶肩骨,冷笑:“他们愿意来,那就留下,朝廷送给我云宗两万苦力,为何不用?”
孟玉箫会意,云宋未动杀心,大约是想利用朝廷的兵马,他点点头,随即转身便去调兵。
轰隆的声响自云莲山深处发出,震彻苍穹,以天一方的姿态劈开云端之裂隙,草木震颤、万物可兵,东吴风云色变,只因玉牌之下两万兵甲破敌之势待发,雪银铁铠,红缨始飞,万万人镇云莲,无一不是将军风采。
孟玉箫捏着玉牌,守候在云莲两万私兵之后,自山下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山路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双方对峙,谁也不肯率先出手,孟玉箫沉着气,眼睫下阴霾遍布,怒气缠身。
百二雄兵立山前,将军酣胆不肯顾。
“朝廷号称委两万兵马,岂知不过万八?”
他不知从哪条幽静的小路上来,手里撑着云宋门前伞,脸仍是纳兰君止的脸,天人之姿,与世不容,铿锵有力的话致使朝廷大军人人自危。孟玉箫挑眉,击鼓手开始击打手中军鼓,鼓点错落有致,铁甲随之而动。
如此狭窄的山道,云莲两万私兵显然训练有素。前排盾挡,弓箭手万箭齐发,朝廷大军不过是瓮中之鳖。只见中军一人迅速脱离战事,悄悄往后排撤离。孟玉箫自然知道这人要回京城报信,随即从弓箭手手中拿过弓箭。
“放他走。”纳兰君止按下孟玉箫的弓,“他不走,朝廷如何知道云莲山有两万靖燕军?如何知道纳兰君止在此?”
靖燕军?纳兰君止?孟玉箫眉头一紧,难道这人是想让朝廷把目光转向他?纳兰君止死在大越夺嫡中人人皆知,靖燕军在东城驻扎也人人皆知,如此人人皆知的一人一军突然出现在云莲山,只怕朝廷要费些时候查清。
他竟要以身做饵。
怕是朝廷查也查不清楚,云宋的箭伤便也快好了。
“你……”孟玉箫觉得有根刺梗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倒也不甚疼,只是痒痒地挠着他的心,偶尔有些刺痛,一刻便过去了。
他这一辈子,比不上死去的燕北雪,比不上活着的月忌欢,更不敌如此风华的纳兰君止。
两军对阵的厮杀声竟不算太大,云宋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天色暗得发黑,仅一点亮光就在天边。黄昏已至,倦鸟归巢,它在雨中俯首看向地狱,荆棘上长出血色的花朵,它心怀慈悲,结桥渡不过万千人。
雨点极大,打在人身上生疼。纳兰君止一语溃军心,朝廷委军缴械投降时,天色完全没了亮光,云莲山大小殿宇齐齐亮了起来,如雨中巨大的富丽牡丹般绚丽。
“纳兰君止,”孟玉箫突然开口叫住他,“你可知道阿宋是什么人?”
最后一点希望,孟玉箫只想他说“不知”,这样他那颗有些嫉妒的心才能膨胀起来,充满血气方刚,充满鲜活和奋勇,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娇小却从发光的少女,哪怕只是悄悄跟在她身后,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我知道,”纳兰君止转身看他,唇角似乎有嘲讽般的笑意,“我很庆幸,我没错过她,也庆幸她到这里来。”
那颗将要膨胀起来的心突然干瘪了下去,孟玉箫愣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纳兰君止,盯着他从容俊朗的脸。这也是老天爷的一番教训,叫他收爱恨、忘痴嗔,且从头、脱苦海,常伴风雨,早悟兰因。
可他偏不。老天爷如何知道他、明白他?
“如今早过了三月,桃花也该开过了。”
纳兰君止不再看孟玉箫,他举着伞走进黑夜里,眼睛很漂亮,可以从中看到北国风雪、南国花开,可以看到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也可以看到风雪花开、湖海星辰里一个长发至美的少女。
云宋的高热退了下去,外面早已没了铁甲碰撞的声音。自楚地风起以来,战乱四起,若是都能像今日这般在山中悄无声息的磨灭,百姓之大幸。
“动辄兴兵,暴力压制,今日这姿态是元老阁记恨你的所为才有的手笔,”纳兰君止轻轻弹了一下云宋的脑门,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边的头发,“今日叫他们看去了我的真容,娘子说如何是好?”
云宋猛地被他一句“娘子”激得打了个寒颤,这人不声不响就占她的便宜,她好好的一个未出阁少女,哪来的夫君?
“你说如何是好?”云宋道。
纳兰君止轻笑,“若得娘子喜欢,万死不辞。”
云宋忽然也笑了,笑得眼角渗出了泪来,“纳兰君止,我有点后悔。当初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争天下,你若不争天下……”
纳兰君止挑眉,“不争天下如何?娘子若是愿意,江山为聘,娘子嫁给我可好?”
窗外雨声淅沥,孟玉箫的脚步停在云殿外。
他贫瘠的爱只能养活杂草,有天终于长出了鲜艳的骨朵,但他们的山坡早已遍地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