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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四位长老在此睡得可好?吃的可好?一切可好?”云宋再次笑吟吟地出现在云莲山上时,已是翌日将近午时,暖洋洋的光铺满青葱绿树,天地皆声色,楚天辽阔,尽是好风光。
孟玉箫不禁嗤笑道:“朝廷派的兵已经在来云莲山的路上了,你倒好,关心那四个糟老头子。”
“纵是糟老头子,不也招来了朝廷的兵?东吴的兵权难分,如今浩浩荡荡来了这一批,不是云孤便是顾丞相的手笔,单单冲这调兵之烦,他们便并不会只要求我放了四个长老。”
春风过江东,素朴的裙边依稀有珠荚样槐米掉落,云宋阖眼任烟气在温热里云游,似雪的肌肤上沁出一层薄汗,手中捏着的龙吟剑“唰”地弹出剑鞘,剑尖闪着白光自空中插入泥土里,砰溅开无数石子。
藤波起伏,空蝉悲世,剑吟诉声。云宋蹲下身来,手指滑过裸露的剑身,玉砌雕栏围拢楼阁殿宇的安逸被渐进的行军声打破,那浩浩荡荡漆黑一片的铁甲行军一丝不苟地迈开步伐,当先骑马小跑的人青丝飞扬,是吴宫顶端被初透微光照耀的瓦,是月下层峦里的山巅雪,朝云莲前往。
前往寻找往事的遗书,日落的余情未了,路人脚下不停生长的风。
他的英姿不太飒爽,愁容里锁着些忧心和小心翼翼,云孤倒却含笑乐哉,道:“你愁什么?两万铁甲为你做盾,还怕她一个女人吃了你不成?”
顾绥解开愁意,眉眼低垂间宛如黑夜里隐藏在月圆之后闪烁的星光璀璨,红尘嚣嚣又荡荡,转身好像都是他的模样似的,他道:“只怕她说从今往后她做她的江东,我做我的英雄,桥归桥路归路,与我再没什么干系。”
“为了她,两万白刃尽收,父皇要我带她向上人头上朝,你却甘为鱼饵救她于水火,”云孤不知怎的笑里有些欣慰之意,“如此甚好,她当会明白你的苦心。”
轻盈的风兜兜转转绕过云莲山崎岖的山路,两万大军直捣黄龙之时,云宋摆开石桌小凳,烫一壶酒,焚一炉香,笑着问云孤:“太子殿下除了要救四位长老还要作甚?”
庭院微风吹着柳絮扬,流动的空气奔涌汇集,乌云蔽日,似是一场滂沱大雨即将来临。微光从云宋姣好的面容上挪开,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看了一眼不说话的云孤和顾绥,两万大军近在咫尺,而她身后空无一人。
他啊,走到哪里都叫天下人为之趋之若鹜,而她呢?她亦是红尘千千天下人中的一个。
云孤不说话,她倒也明白他的意思,香炉的袅袅烟雾遮挡住她的脸,她起身踱步至石桌前,山根明艳得像是要撺出个太阳,她睨了云孤一眼,沉下微翘的唇角:“你若能从我的尸体上过去,我便将人还给你,如何?”
云宋暗自松了口气,她看到顾绥从马鞍上拾起一把弓,也看清他掏出了一支箭,她没有侧过身躲闪,没有拔起就在眼前的龙吟剑,她泄了提着的那口气,丹田气海归于宁静,筋脉内劲恢复如常。
云孤自以为云宋有所准备,还低声道:“看她那副样子,怕是早已运转内力移筋换骨了。”
顾绥不语,他仔仔细细将她的脸看进心里,好看的睫毛与眉,好看的鹅鼻与唇,直到手上的的弓拉满了,脱弦了,然后刺入她的左肩。
云宋闷哼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眼肩骨,右手有些颤抖地抬起来捂住那支箭,血从伤口溯溯涌出,鲜红的颜色流淌,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似乎冲淡了些血腥的气味。
“再射一剑!”云孤看他道。
顾绥再次搭弓,离弦的箭朝着那个娇小的身躯冲去时,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孟玉箫从回廊奔到雨帘中,拔起地上的龙吟剑便挡。
云宋突兀地笑了一下,她有些得意地望向顾绥,涌出的血染红了她半边月白的裙,孟玉箫回头扶住她的身子,一只手搭上云宋的脉,“你……你……”
云宋摇了摇头,得意地笑出了声,“总比让这些人脏了云莲山好,”她压了压胸口翻滚的气血,“你将四个长老放了吧。”
孟玉箫捏着她的手,目光投向云孤和顾绥,“今日之辱,云莲必洗。”
云孤眯着眼,朝孟玉箫身后望去,“怎会出这么多血?你……”
还不待他说完,顾绥便下马道:“今日之事乃是云莲山扣我长老在先,若是心有不服,我大可留在此处,待你们宗主痊愈再处理此事。”
云宋点了点头,“玉箫,将顾公子请去云殿替我看看伤吧。”
雷声从天边炸开,太医用止血的棉纱按住云宋的伤口,锁着眉道:“这箭怕是伤着血脉了,若是拔出来,必定会出血不止。”
云宋的脸已经失去血色,透明的皮肤下隐隐显露出细细的血管,“拔就是了。”
云孤的脸色有些愠怒,“若是治不好,本宫拿你试问!”
老太医把脉的手颤了颤,连忙点头应声,云宋用力扯了扯嘴角,“连太医都带着,你这一趟早些时候便打算好了吧。”
顾绥单膝蹲下身子,伸出手碰了碰云宋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何……为何一点防备都不曾有?”
云宋的眼角沁出一点泪花,“你疼吗?”
顾绥点点头,“疼。”
“既然有你陪着我疼,这些疼算不得什么,”云宋笑弯了眼,“四位长老走了吗?”
孟玉箫道:“跟着朝廷派的兵一道回去了。”
“只对付我这么个纤弱女子,还用得着朝廷派兵。”云宋一把推开慌张的太医,伸手便拔出了肩骨上插着的箭,鲜血飞溅床帷,此举着实惊了在场的几人,她的额头上布满汗珠,有气无力道:“止血吧。”
老太医慌忙从药箱中拿出止血的药粉,云宋吸了口气,“一箭换云莲山一个太平,倒也值了。”
云孤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易筋换脉,也不至受太重的伤。”
云宋瞥了一眼顾绥,避而不谈道:“既然有人留下,你便先回去吧。”
云孤甩了甩袖,笑言:“可要好好待本宫留下的太医。”那老太医一听,躬身伏地忙道“不敢”。
云宋眯着眼,扑闪的睫毛上似乎泛起了泪光,老太医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起身,将方子递给孟玉箫,孟玉箫有些无奈,转身也随太医出了门,本门庭若市的云殿只剩下顾绥与云宋。
“让我看看你的脸。”云宋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透过那双眼睛,她能清楚地看进他的心里,他所想所要,他所念所顾。
顾绥蓦地将手伸进脖子里,皮面锁灵魂,他揭下易容的刹那仍是初见的惊鸿一瞥,仍是握伞孑立的少年。等到如今山重水复,如此相遇柳暗花明,重逢是始料未及,却也别来无恙——门第清华,色若春晓。
“这一箭,我用生生世世来还你,你觉得可好?”纳兰君止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又吻了吻,他所说的生生世世正像是他眼中一瞥的轮回,若是有狰狞的水草扯住她的脚将她扯入泥淖,她不畏惧,却独独畏惧这人的朗朗一笑。
“最迟不过明日,四位长老必定要见顾丞相,”纳兰君止盯着云宋的眼,“你想如何出气?”
云宋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男人啊,明明是他谢此际春风,将她锁在这云殿动弹不得,却硬是要怪旁人,说他可爱,竟有些巧智,说他巧智,又略显笨拙。
“我不怪你射我一箭,”云宋眨眨眼睛,“我只怪当日你诈死随云孤来东吴却不告诉我。”
你可知我以为与你生死两隔,怕日后想起,只有一句“后来春雨落楚京,只君一人雨中停”。
“阿宋,”纳兰君止认真道,“若是你信我死,世人才能信我死。”
他的面容依旧丰神俊朗,捏着她的手也温温热热,云宋霎时有些怔愣,她信了,她信纳兰君止的死,也信燕北雪的死。当日,燕魂陨落,天地为之变色,宁都死讯再出,万物为之哗然。
她信,她怎能不信?
“北雪死的时候,你却……”云宋沉下眼睑,“你可否知道,我信你死,是何等煎熬?非要世人见我伤心欲绝,非要世人见我献血满身……纳兰君止,你又何等残忍?”
真真假假又如何?燕北雪的死终究在她心里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已死之人葬于黄土活于人心,他是青海的魂,是她云宋的一魂一魄,是靖燕军的骨血。不知从何时起,她与纳兰君止之间,竟隔了一个无法磨灭的人,像是一根尖锐的刺,连筋带骨挑出她的伤疤。
纳兰君止握着云宋的手一紧,疼痛感从云宋的肩骨转移至她的左手,又似乎顺着血脉流淌进心里。
“他不为你而死,却为我而死!”云宋又眨了眨眼,眼眶中的泪光像是蒸发了似的,“你是为何?为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