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中没有一丝亮光。佛滟的脑子懵了片刻，忽然辨别不出方向，直到她听到云宋轻轻地喊了一声：“佛滟？”
　　“这就来！”佛滟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响，大约是密道门阖上的声音，她随着云宋的脚步声走了约莫三十丈，果真见到了亮光，“这地方我为何不知道？”
　　“你没进过藏生阁。”云宋瞥了一眼密道两侧的人鱼烛，传说此烛乃东海鲛所制，千年不灭。
　　“藏生阁？”佛滟讥笑，“那等地方不是我这护法说进就进的。”
　　云宋不答，直到二人走到一扇石门前，她才道：“南楚长公主，谁人敢把东吴的秘密告诉你？”
　　佛滟微微愣住，只见面前的石门向两侧滑开，露出通向地面的石阶，云宋从袖中掏出玉颜锦，白色锦缎上的镇宫铃“叮零”一声向上方延展，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这处上去便是藏生阁后门，”云宋径自走了上去，并不理会身后的佛滟，“你可知道清姑姑在哪？”
　　还不及佛滟回答，云宋突然停住脚步，乌云密布的天隐隐露出了几颗星辰，星辰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的笔直。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少年的眉目平静如水，呼吸间都未曾有任何起伏，他仿佛已被岁月磨平棱角，却不是圆滑地存活于世，相反地，他似乎不在红尘中了，单单是这样站着，便像是黑夜的烛——孤单却悠游。
　　“孟……玉箫，”云宋吸了吸鼻子，过尽千帆，她把所有言语都融尽，只说了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孟玉箫眼中的光微微有些动容，千思万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可他却再也不能走过去抱抱她，说一声“你最近有些瘦了”。
　　“是我。”
　　孟玉箫捏了捏苍耳的手，大手轻轻松开，那个不大的小孩子便慌忙扑了过去，他跑得急促，带着风似的拱进了云宋的怀抱。孟玉箫忽然笑了一下，小孩子就是这样，所有爱恨眨眼间便消逝，顷刻又可以满腹无心事，不像大人，活在世间哪能如此痛快？
　　“姐姐！”
　　苍耳的泪涌了出来，云宋的眼眶也红了红——这座山，这些人，又有多久未见了呢？
　　“走吧，云清还等着你，”孟玉箫转过身，“过了今日子时，便是她服药的第三天了。倘若你不来，藏生阁里有云宗所载的所有真相，如今你来了，或许是上天注定的。苍耳，你先放开她吧。”
　　苍耳抽抽搭搭地松开手，通红的小脸仰起来冲着云宋笑了笑，“姐姐，你快去找清姑姑，她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
　　山风呼啸着卷起满地尘土，云宋亦步亦趋地跟在孟玉箫身后，她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当初不过是因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如今再见竟也相顾无言。时间是一剂良药，将他的少年意气带走。
　　孟玉箫回到了最后见云清的地方，山体再次轰鸣，从前方沉下一块青石板，“你去吧，她就在里面等着你。”
　　云宋点点头，正要抬步，又听他道：“对不起。”
　　青石板再次升起，云莲山的夜沉静如水，孟玉箫捂着胸口蹲下身来，他的下唇被咬得青白，垂下的发丝掩着眼中的泪。
　　“既然喜欢，又为何不说出来？”佛滟的一身红衣隐匿在黑夜中，她抬头看了看天，沉下眼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啊，真别扭。”
　　云清咳了几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玉床的寒气笼着身子，她动了动手指，指尖有些僵硬，再过五日她便要浑身僵硬疼痛而死，许是疼痛淹没了思绪，她喘着粗气支撑起身躯，黯淡无神的目光扫过眼前。
　　“是……小云儿……吗？”云清的气息不稳，却仍激动得有些颤抖，“你来了，你来了，来了就好，来了……我对……对姐姐也算有个交代。”
　　“姐姐？”云宋往前走了几步，云清已经骨瘦如柴，衣衫拖在那副身子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落。
　　“你这孩子随尽了姐姐的好处，回回我见你，都像是看到了姐姐，”云清吸了口气，“祈月，你还记得你的母妃吗？西赵菡妃，你父皇这辈子爱尽了也恨尽了的女人。”
　　“她……”云宋顿了顿，她知道云清说的是她来这里之前，祈月的母亲。
　　“云宗宗主只能是云氏皇族最尊贵的公主，那一年甄选在即，老宗主早已相中了姐姐的资质，她美丽聪慧，又在武艺上极有天分，我虽与她一母同胞，可远不如她。以姐姐的聪颖，早已察觉了老宗主的决定，甄选当天早晨她便与一男子私奔，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已怀了那男子的孩子。”
　　“我想尽办法与她联系，想尽办法打听那男人的消息，却不曾想……”云清忽地捂住脸，不知她是哭是笑，“那男子名叫樊以舟，还记得吗？代郡山崖下救了你与纳兰君止的那个男人。”
　　云宋点了点头，云清又继续道：“他来自东海，精通通灵之术，当初他来到东吴，是因着纳兰皇室与云族的动荡，他说这里有他要找的人。樊以舟，他啊……我对他一见钟情，却不曾想他与姐姐……甄选当晚，我替姐姐接手了云宗，东吴全国上下通缉出逃的公主，我并不知道姐姐与他跑去了何处，姐姐再给我来信时，她已身处西赵皇宫中，嫁与西赵国主为妃。我便以云宗的名义与西赵交涉，那男人宁肯放弃天下也不愿放弃姐姐，甚至还以姐姐的名字封她为妃。”
　　云宋紧了紧眉头：“什么叫宁肯放弃天下？”
　　“我告诉他，若他不肯放姐姐回来，我便与南楚联手先灭西赵，取西赵而代之。后来，我也这样做了……小云儿，你切莫恨我，我本想接回你母亲，可她竟刚烈至此，不愿再回东吴，我心知她喜自由，却又不知她是不是因着樊以舟才做到如此地步。我派去救你的人说你掉进了寒潭，怕是没命了。”
　　“数月后，樊以舟去信与我，说当日是他将你救下，只是你入了寒潭怕是伤了脑子，许多事记不清晰，他叫我好好善待于你，我却想着，我这一生为东吴做尽肮脏之事，全是因姐姐任性出走，若不然，我也能做我的公主，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是以将你接回云宗时，我便……”
　　“你便送我进藏生阁，将天下绝学教与我，又叫我将南楚搅得天翻地覆，只是因为当年与南楚联手灭赵的愧疚？”云宋的眼神中有些讥诮，“车瑶光是你引我对付南楚的棋，月忌欢是你派来辅佐我的眼线，还有呢？你让我杀尽当年灭赵之人，却独独留下了自己，又是为何？”
　　云清有气无力地扯起嘴角，“你的聪慧也像极了姐姐。我只是没想到，你与纳兰氏牵绊至深，或许便是命运安排吧，你这一生注定坦荡，不像我，到了垂死之时还在挣扎。”
　　云宋摇摇头，道：“那樊以舟现在又在何处？当年他救了我和纳兰君止以后去了哪里？”
　　“姐姐死后，西赵灭国，他只给我来过一封信，便是让我善待于你，”云清捂着嘴，努力压下咳嗽，“姐姐走后多年不与我联络，她给我来信时你已经两三岁，这其间她与樊以舟如何分开的我实在不知，从你父皇的信中我知他爱惨了姐姐，就算知道了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依然愿意封你为公主，将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
　　“你父皇在灭国前还与纳兰王府通过书信，藏生阁的人并未将信截下，只道自那以后纳兰府的小世子再闭门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你出现，他才踏出那一亩三分地。可以说他在等一个时机，虽然他的父王母妃死于皇帝之手，但你不觉得蹊跷吗？偏偏你出现，他才对朝堂出手。”
　　云宋挑眉：“你想说什么？”
　　“或许他早就知道你是谁，早就知道这一切，早就在……”云清笃定地看向云宋，“等着你。”
　　云宋不吭声，她又继续道：“想要接管云宗，必须习得九箫心法，普天之下只有这心法能引你破开藏生阁最复杂的机关，得到苍云令，有了这块令牌，无论是云宗的人还是东吴的人，都唯你是从听你调派。只是想学这心法，就要亏空丹田，怕是一辈子不能习武。”
　　云宋问道：“这么说你并未习得心法？”
　　云清摇头：“我将这心法铭记于心，却从未用它破过藏生阁的机关，是以也并未取得苍云令。这块令牌，从云氏效力纳兰皇族起便存在，总共现世两回，一回是云氏祖先助纳兰夺得天下，一回是云氏建国。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终身不能习武？”
　　云宋点头，“我若是想找樊以舟……”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云清摇头，“他通晓通灵之术，若非他愿意，不会有人找得到他，纵使你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