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赶车的后生坐在马上扬着鞭子往院子里看着，看到张老太她们过来，便催促道，“你们可得赶紧，你家的年礼送完了还得送别人家去呢！”
　　
　　    “啥？这马车拉的不都是给我们的吗？”张老太惊问道。
　　
　　    那后生笑了一声，“瞧老夫人您说的，这里可整整有一车的货呢。小的也是按小东家的吩咐送货，全都是照着单子来的，可不敢私自截留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年礼。”
　　
　　    那后生说话语气虽然不失恭敬，却隐隐藏着几分不耐烦。日泓山庄里的长工基本上都是张家村本地人，对张家的事情都是知根知底的。张老太时常去山庄里小住打秋风，她是小东家的阿奶，长工们自然是管不到这上头来，私下里却常为小东家鸣不平，暗地里对这张老太都有几分鄙视。
　　
　　    因此，那后生说完了这句话，就没再与张老太多说，只催促着马车里的人按单子把年货给拎下来。马车的帘子一掀，里头钻出一个膀大腰圆的长工来，十分健壮，原来是张猛牛。
　　
　　    这张猛牛因为力气大，这次就被指派来送年礼，装货卸货的正适合他那一身力气。他从怀里拿出礼单，念了起来，“张家大房：小母鸡两只，猪腿一条。”
　　
　　    说完就将礼单递给赶车的后生看，那后生看了，点了点头。
　　
　　    原来这山庄派人出去送年礼，为了防止有私下克扣的，派了两个人出来送货，明面上的分工自然是一个装货卸货，一个负责赶车。实际上却是为了两人相互监督，免得有私下克扣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两人看礼单的功夫，张老太和李氏在张猛牛把车帘子掀开时，看到了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年礼：小山丘一般的猪肉堆在一起，数不清的鸡挨在一块，还有些装在包里不知道是啥的东西，堆了半个车厢。
　　
　　    张老太就淡定不了了，这么一马车好东西都是年礼，怎么张日泓一条猪腿、两只小鸡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李氏心里也不痛快，可一看到张老太的神情，她突然间就舒坦了，冷笑了一声，“刚才不是说还是三郎心疼你吗？我看这年礼，也心疼不上哪里去吧？”
　　
　　    说话间张猛牛弯身探进马车里，提了一条硕大的猪腿出来，红猪肉条白肥油皮，看着很是诱人。听见了李氏的话，他心里不屑，却没有吭声。
　　
　　    李氏还是秀才娘子呢，原来也就是这般尖酸刻薄。大房现在才几口人？老太太加大郎夫妻俩和独子张猛，一共四口人，有一条大猪腿、还有两只鸡，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放在以往，一条猪腿省着吃，也能吃到上元节过后。
　　
　　    张老太感觉被打了脸，本就在生气这年礼太少，一马车的货竟然只给了自己一条猪腿，那车上那些呢？这是杀了多少头猪的年礼啊，怎么给自家只送了条猪腿？
　　
　　    这要是还没有分家，这整整一马车的年货，可全都归她支配呢！
　　
　　    张猛牛把车帘子放下了，看这婆媳俩还在大眼瞪小眼，也没人来接他手里的东西。他打量了下这两人，老的无力，年轻的娇，
　　
　　算了，他自己提吧。
　　
　　    张猛牛当即粗声粗气地问道，“老夫人，您看这猪腿您要放哪里？我帮你们提进去。”说着抬腿就要进张家院子。
　　
　　    张老太道，“慢着。这一马车，怎么会才给本家一条猪腿塞牙缝?老大家的，你识字，你拿那礼单来看一看，有没有念漏了的。”
　　
　　    张猛牛一听恼了，他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要不也不会进山庄没多久就跟人干了一架，被罚工钱不说，还砍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竹子。现在他在山庄里老实得跟头牛似的，皆因是被山庄的规章制度所辖制着，性子虽被磨了几分火气，可那只是在山庄里，不代表着在山庄外头也是这样和顺。
　　
　　    这时一听张老太说的话，简直是对他人格的污蔑，哪里能忍，手里的猪腿也不帮她们提了，嘭的一声扔回了车厢里，对着后生喊，“狗子，礼单给她看！我们还能蒙她不成？蒙谁也不敢蒙小东家的本家对不对?自己平时不仁慈了，到年头就怪别人给她送礼少！按我说，这年礼还送个毛！”
　　
　　    那被喊着狗子的脾气显然比张猛牛好些，笑道，“猛牛哥，你就少说两句，没看老夫人被气得不轻了。老人家年纪大、眼睛瞎，不识得好人，万一被你气晕了你就罪过了。”
　　
　　    李氏听着这话似乎是劝解，可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呢？是在骂老太婆瞎眼睛，不识好人心？
　　
　　    不过张老太此时哪里有心思听这些明嘲暗讽的话，她盯着狗子，“礼单给我老大媳妇看看！”
　　
　　    狗子也不多话，索性把那礼单递过去。
　　
　　    李氏展开礼单，她是识字的。乡下人识字的人少，识字的妇人更是凤毛麟角，李氏曾经以识字为荣，在张家横着走都可以。可如今识字真不算什么了，日泓山庄天天扛锄头下地的庄稼汉子都能背上几首诗，熟读百家姓、弟子规之类的启蒙读物，她这读书认字，不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
　　
　　    就比如此刻，李氏恨不得自己根本不认字，一看那礼单，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还被打得火辣辣的。
　　
　　    张老太看李氏一言不发，急了，“你倒是把那礼单念出来啊！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狗子道，“大夫人，这礼单这么长，您看自己家的就是了，俺们还要去下一家送年礼呢，这都二十六了，可耽误不得。送晚了别人都备好年货了，咱们小东家的心意就白瞎了。”
　　
　　    张老太道，“什么礼单那么长，这到底是送了多少东西，送了几家？”
　　
　　    她真是急得跳脚，但也知道自己家的礼大概也就只是这一条猪腿和两只鸡了，不曾有什么私下克扣。若是有的话，李氏肯定就念出来了。毕竟这年礼，是送张家大房的，李氏也有份，克扣了大房的就是克扣李氏的呀。
　　
　　    李氏没理张老太，却问狗子，“你们下一家是张小豪家？”
　　
　　    狗子点点头，张老太又跳脚了，“啥，张小豪家凭啥也有？就张小豪娘那个祸害，还跟四丫吵过架，陷害过大丫，他家凭啥也有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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