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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到卢府,就远远看到直冲天空的硝烟。卢多很担心小姐。
“里面装的什么宝具?还不亮?”乌鸦精通鉴宝,光看盒子就知道:只要里面不是空的,就一定放着神器。
卢多打开紫檀木匣,穿上里面的单肩皮甲,带上手套,把箭囊绑在大腿上,里面还有一顶斗笠和一把漂亮的长弓。
手指划过弓身,光滑,细腻,纹路精致,弓身中央铭字“犀之灵宝”。
“李广灵宝弓?”乌鸦一眼就认了出来。
汉代飞将军李广的宝弓!!!
老天爷开眼啊!你也是在帮助我和小姐么?
背上弓,带上斗笠遮住面孔。
“加快速度了!”卢多双脚一蹬,凌空而起。“小姐,一定要撑住,等我啊!”
“这个……我就不趟这滩浑水了……”乌鸦假装跟在卢多身后,找个机会趁不注意,化作一群四散的乌鸦不见了。
————
“小姐!快逃!”小梅刚推门进来喊完,就被背后一刀砍倒。
“小梅!”卢小姐已经吓得不知所措。
“老大!发现个漂亮小妞,是不是要找的人?”
“我也不认识,带过去吧!不是的话自然会赏给咱哥俩的哈哈哈哈……”一个军衔稍高一点的人跟在后面。
“放手!好疼!快放手!”大小姐挣扎乱叫乱打着,被像抓小鸡一样扼住双手手腕拎了出去。
崩!!!
铁弓一声弦响!
两人同时被一箭贯穿倒地。
卢小小抬头看屋檐上,太阳的光环中一个人影。
头戴斗笠,手握宝弓!
“小多!!!”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卢小姐!”卢多一跃而下,紧紧抱住心爱的她。
“叫我小小,叫我小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再离开你了!”卢小姐把自己的脸埋在卢多的胸膛。“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失声哭了起来。
“……小小……没事了……”卢多安静地摸着她的头。
“什么人!!!”
不好!被发现了!
卢多敏捷地推开卢小姐,弯弓搭箭将来人射杀。“小小,这里没法呆了,跟我走吧!”
“你的眼睛……”
“没事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走吧!”
“可是,爹爹怎么办?”卢小小有点迟疑。“我很担心他……”
“进来的时候外围就被端了,这里也已被包围!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卢多有点着急。
“可是爹爹养我这么大,我爹爹是好人,不是他出卖你的!”
“我知道!可你没武功,我可没能力救两个出去啊!”
“那我们就去找爹爹,让他藏起来!”
“天真了!攻击这里的,可不是什么草寇,是王爷啊!是有建制军队!他们是专业的杀人机器!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不行!我要去找!哪怕是见最后一眼我也心甘了。”小姐强忍着泪水。“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
“……”小姐看着卢多迟疑的双眼。
“好吧!”经过挣扎,卢多终于下了决心。“要快!”
两人步步为营地顺次射杀沿途敌兵敌将,转过闺阁,拐过荷花池上的长廊,向前堂移动。
一路上,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卢府上下不管是奴仆丫鬟,还是妻妾老人,真的格杀勿论。
终于到了前堂,卢多小心翼翼推开后窗,仔细观察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带小小翻了进去。
“好像不在这里……”小姐左右看后很纳闷。
这里干净得就好像刚被什么人打扫过……
“不妙!”当卢多理解自己心里的不安时,已经被数十个王府高手从四面破窗而入包围起来,脱身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王爷捋着胡子推开正门进来。“中计了吧小姑娘?王府里,可有的是能隐藏气息的宫廷高手!”
“你想干什么?”卢多用身体掩护卢小姐,发现王爷没认出他。
小姐也吓得乖乖缩在身后。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王爷笑着看面前这个一身皮甲、头戴斗笠的男子,“你身上穿着南朝的军装,手上却握着一把古代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救出这位姑娘。”卢多刻意压低了一些嗓音。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管这摊子闲事儿了。珍惜一下自己的小命。”王爷摆手,十几个高手开始向卢多步步紧逼。
“光天化日,竟为一己**,指使部队大肆屠杀,还有王法么?!”卢多大喝。
“王法?哈哈哈哈……王法?”王爷好像听到了什么绝顶笑话一般。“我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王法?你爹爹我就是王法!”
卢多突然感觉到身后大小姐拉了拉他的衣角。“他们目标是我,你快走吧……”
“小姐!”卢多压低了嗓子回头。“我不可能扔下你的!”
“没听你的,把你也陷进来,对不起。”大小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我想,爹爹他可能已经惨遭毒手了。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回来的!”卢多紧紧抓住她的手。“看我冲破这破地方!”
卢小小低下头,睫毛颤动。“我家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我都知道的。”
“小姐……”
“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小姐,叫我小小。”卢小小抬起头勇敢的对上卢多的眼神。“可是,我还是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我好想穿上漂亮的衣服,每天给你看。”
“我从没想离开你……”卢多觉得小小的话不对劲……
“嗯……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卢多警惕四顾周围,准备从箭囊再摸几支箭。
然而,箭囊里,所剩不多……
“好了好了,真是的,你老是这么好斗。”卢小姐用小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胸膛。“放心,王爷想要的人是我,所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倒是你,被抓住了一定没活命了。”
卢多回想起自己在监狱里的种种遭遇:“那我也绝不能把你交给他!”
“当然我也不会给他的,我一直爱的人,就是你啊!所以请你,一定要活下去,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卢小姐说完,脸上浮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红色的锦囊。“我怕再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这个是我给你做的护身符,早就想交给你,今天终于可以实现了。这个是我给你绣的……我从没做过女红……绣的不好……不好意思给你看……我本来想绣一对鸳鸯的……可我不会……喜鹊也不像……你不要嫌弃……”
然后双臂环绕着卢多,轻吻了他柔软的嘴唇,并趁机给他带上。
“还有……你说天上有十五个不同的月亮……我不该嘲笑你的……”
那个笑容,卢多知道自己会永生难忘。
“很疼吧……要保护好自己……”卢小姐伸手抚摸着他右眼前的纱布,感觉到里面空空荡荡,已经失去了。“其实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可我没有时间了,我好后悔……要是自己早点有胆量就好了……我们的时间也许就会变得很长很长了……”
最终,就连这张含泪的笑容,也凝固了。“一定要,逃出去啊……相公……”
小小偷偷从卢多的箭囊里抽走一支箭,趁他不注意,刺进了自己的胸口,火热的鲜血,瞬间殷红了她雪白的上衣前襟……
“小小!”
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小小!”
“小多,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替我过上自由的生活。”
卢多仿佛听见空气中回荡着她的声音,来自即将离去的魂魄。
回忆逆转,刚才的话语还在耳畔:
卢多颤抖着从胸口摸出那个红色的小口袋。
“这个是我给你绣的……我从没做过女红……绣的不好……不好意思给你看……”
一个漂亮的红色护身符,上面绣着一对小小的鸟儿。
“我本来想绣一对鸳鸯的……可我不会……喜鹊也不像……你不要嫌弃……”
“我怎么可能嫌弃?”卢多自言自语。
“还有……你说天上有十五个月亮……我不该嘲笑你……”小小的脸已是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
“我没有在意……”卢多几乎听不到自己微弱的声音。
俯下身体,尽可能贴近她的嘴唇。在青色的斗笠下,轻轻回应地,亲了她的面颊和嘴唇。
她的手,冰凉,笑容,却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
安安静静……
就像陷入沉睡……
卢多从小腿上抽出匕首,取下她鬓角上那缕青丝,仔细地盘起来,装进了她亲手缝制的红色绣袋,又将这个护身符,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世界仿佛不存在了,一切安安静静……
横抱起她,卢多一步一步向王爷走去……
王爷很紧张,他只是想玩玩而已,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十几个高手立刻用身体形成屏障,挡住去路。
“我只想出去,埋葬了她……”斗笠下,低沉的声音。
十几人依然不动。
“滚开!!!”卢多突然爆发!!!
十几个人毫无防备突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再,说,最,后,一,遍,滚,开!”卢多一字一顿。
王爷摆摆手,自己也移步让开正门。
高手遵命让路,却依然紧紧贴身包围保护着王爷。
“我们走……”卢多使劲抱了一下卢小姐。
边走边说:“小小,今天的我很弱小,没能保护好你,但我向你发誓:就算花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下辈子,就算要成为天下第一、赔上性命、建立一支军队、挑战一个国家、和全天下为敌,我都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我挚爱的妻。”
卢多突然回头,用自己仅有的一只左眼,凶横瞥向在大堂中偷笑的王爷:“我叫鹰眼!给我记住!这是将来,要取你性命的人的名字。你将为今天付出代价!我发誓!!!”左眼中隐隐泛出碧蓝的光芒。还没来得及王爷后悔放走了他,卢多已经轻身翻上了屋顶,不见了踪影。
————
卢多将大小姐亲手葬在后山。
在孤零零的坟墓前,卢多久久站立,不忍离去。
直到天空中电闪雷鸣,下起大雨。
哦……原来是下雨了……
下雨了……
雨……
————
我所挚爱的人,最终离我而去,
只余我一人留在空地,唱起这首歌……
即使错过了什么,其实也不要紧,
我所有的期望和力量,会将我送至终点。
我到底在追寻什么?真的想要知道么?
于是我给未来的自己,留了一封信。
记下可能忘却的真实。
——
不要变为他人眼中的异类,仿佛成了许多人的教条。
可我依旧无法放弃自己的选择;
也许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大家都无助的哭泣,我却在痛苦中看到了光芒。
爱指引前行。
——
你没必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准则,
都是世界的错,似乎成了你的人生教条。
也许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闪光的道路。
所有人都在无助哭泣,你却在痛苦中看到了光芒。
——
“对完美的天空告别,你的爱却成为了我的生命线。”
————
因为经历前前后后伤势的不断叠加,心如死灰的鹰眼终于倒在了他挚爱的小姐坟前。
“这次我恐怕真的要死了……”
——
再醒来时,他只看到一个满脸卷曲大胡子的和尚正想要对他动手动脚。
“搞什么?”鹰眼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别别别,别激动……”和尚格外和善。“你受了很重的伤,乱动会死的……”
“……”鹰眼其实心里清楚和尚说的是对的。
“我叫菩提达摩,如你见是个云游僧人,一直在找一个叫杨光的孩子,我看到这里有硝烟,心想赌一把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真可怕,然后心想沿着后山小道快溜为妙,结果就在这个坟冢前发现了重伤的你。呵呵呵……”和尚憨厚的挠着光头。
“那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什么好人坏人的,又不是小孩子。”和尚说。“况且你也没睡多久,我刚过来一动,你就醒了。”
“……”
“你的精神力挺强的,换做别人估计早就晕厥了。”
“我需要报仇……”鹰眼拄着弓想起来,却又失力跌坐回去。
“别折腾了,你这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那我也要报仇……”鹰眼还有尝试。
“你是山下哪家的什么人?”
“佣人。”
“一个佣人犯得上给东家报这大仇么?”达摩感觉自己怎么老就摊上这种事儿?
“因为他害死了我的妻子。”鹰眼终于站起身。
达摩看了一眼坟冢,长叹一口气:“好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要不要我帮你?”
“你?怎么帮我?”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个办法可能现在没用。”
“先说说看。”
“你先养好身体,然后再去找他寻仇,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伤势,还能养好?那得多长时间?”
“快到快到,只要按我说的做,勤奋些,三年就够了!”
“要三年这么长?”鹰眼很失望。
“三年已经是捷径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得疗伤法?”
“好!成交!可我没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不需要,你只需要帮我寻找一个名叫杨光的孩子就行了,哪怕只是打听到下落就够了。咋么样?简单吧?”
“好!包在我身上了,那么,现在就开始吧!”说完鹰眼就有吃力的坐回地上。
“唉唉唉?你怎么坐下了?”
“疗伤不是坐着么?”鹰眼对他的可信度保持狐疑,不会是遇到江湖骗子了吧?
“我这套疗伤法是一套功法,需要吐纳运势的,来来来我先扶你起来。”
“……”这什么鬼……
“来来来,照着我的样子学……”和尚不由分说,列好起势,就开始打拳。
这是什么鬼拳法?完全没有杀伤力啊!鹰眼真的觉得自己遇到了江湖骗子。
达摩也不管,只管运功:
“形散神聚、移穴易筋、借力于地、发力于心!”
“穴随身长,心随情移,降龙伏虎,羽开三圣。”
“悬壶扶小,神农百草,重伤险夭,本善庄老,”
“人海重重,山水迢迢。成志年轻,以名立命。”
“待人不分,平民国戚,求知不论,长幼华夷。”
“满目罗绮,自重自矜;困惑迷离,且践且行。”
“固性随意,招由精起,爱人知物,定身守己。”
“人难胜天,得失我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
“这是什么路子?”鹰眼很纳闷,口诀也很奇怪。但是功夫不是假的,也确实运转过后身体舒服多了。
卢多也是多年修习武艺的人,功夫的好坏优劣,一试便知,这个邋遢的大和尚,绝对是以为隐世的高手。
才想到这里,和尚就朝他搭话了:“好了,功夫也教了,你也学会了,约定可别忘了!”
“什么约定?”鹰眼有点晕。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了,我教你疗伤心法,你帮我寻找孩子么?”和尚很不满。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杨光、杨光。”鹰眼想起来了,他是要找一个孩子。“长什么模样的?”
达摩双手比划着:“大约这么高,瘦瘦的,很帅气,很倔强,挺有能力的……”
鹰眼无奈:这算什么特征……和没说一样。
不过还是耐住性子问清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点么?”
“嗯……”达摩仰头琢磨了半天,终于开口。“他的眼睛里能燃起靛蓝色的火焰!”
好家伙!这个特点厉害了……
——
那晚,两人在篝火旁,谈论了很久很久……
——
从此,卢多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和乌鸦军师、斛律光一起南征北战,为高家的崛起积累实力;
也有人说,他在洛阳城里白马寺剃度出家,从此不问世事,一心念经诵佛。
有人说,他心灰意冷一头躲进终南山里,整日练习弓弩陷阱之术,图谋报仇;
也有人说,他有幸得遇仙人指点,远出东海蓬莱,到瀛洲岛上学习炼丹和仙术。
有人说,他为了潜伏王爷伺机下手,反而成了皇帝亲信,无意刺杀了权臣尔朱荣;
也有人说,他自暴自弃,整日饮酒作乐,在二龙山上落草为寇,成了打家劫舍的二当家。
当然,这些捕风捉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沾边的成分在里面。
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已经无人能说得清楚了。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从此以后,消失了“卢多”,诞生了“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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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眼在乌鸦的引荐下,正式加入了高欢的阵营。
因为是正规的军事人才,而成为了高欢直属的军队统领。
尔朱荣死后不久,高欢发动信都起义,攻陷了晋阳和邺城,成为了真正的北方霸主。
而此间,鹰眼和高家众多的将领一道,为此贡献出了巨大的力量。
而鹰眼因为军功卓越,同时带出了一支强有力的弓箭部队,也就成为了晋阳军创始人和主力之一。
之后为了彻底消灭尔朱一族,鹰眼和斛律光在乌鸦的策划下,发动了对尔朱家的灭门行动。
也就是后来尽人皆知的“鹰爪案”。
斛律光和鹰眼两个人闯进了早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尔朱家,将喘气的,全部杀了个干净。
包括当年挖去“时之瞳”的尔朱菩提胖子,也最终死在了鹰眼手下。
可鹰眼将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右眼。
斛律光也说没看见。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鹰眼也就作罢了。
后来,各自忙起来,也就忘了这事儿。
直到有一天,是谋划扶植一个新的皇帝的前一天,在大会上,鹰眼在斛律光的右眼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金光……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自己的右眼。
怎么会在你的脸上?
——
鹰眼不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出来的,这件事儿又是怎么收场的。只知道,从此以后他觉得晋阳高氏集团,没有丝毫诚意,是不值得依靠的。
被永远列入心中的黑名单。
而那一年,鹰眼离开了晋阳,又回到了洛阳,回到了这块曾经和卢小姐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多年不见,后山上的草木枝繁叶茂、格外郁郁葱葱。
鹰眼循着记忆中不灭的路径找到了她。
墓碑已风化消磨,坟头也和青山连绵成了一体。
就像是投入了自然的怀抱,回归到了最初的地方。
鹰眼依旧什么都没说,这次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只有历经沧桑、失去太多之后的那份沉默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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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元年,元修在高欢的扶持下,登基继承大位。洛阳城一片张灯结彩,四处欢歌笑语。
城东白马寺里,正逢庙会,沿途庄园客满,商铺林立,酒肆飘香,茶楼喧嚣,到寺里来拜佛求签的善男信女更是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人海中,有一个青衣人,头带斗笠,身穿蓑衣,默默独行,显得和气氛很不搭。
他也不说话,随着众人出了大雄宝殿后,就脱离人群,径直转进旁边通往后禅房的小门。
禅房门口有一位老僧,正是白马寺的主持方丈智能大师。方丈一见来的斗笠人,便直迎上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在此恭候多时了。”
来者也是从蓑衣中伸出手来合十回道:“承蒙您照顾费心了……”
“哎?哪里话?”方丈伸手向着禅房做了个请的动作。“这是天大的善事,乃是积德。正所谓积业回转,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哉善哉……”
斗笠男推开禅房的门,里面的炕头上,坐着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姑娘,也就是十三四岁样子,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如火焰一般的赤发,正荡着两条光腿,用可爱的小虎牙啃一个大苹果。
方丈看一眼旁边佛龛前的供桌,突然大怒道:“孽障!我叫你在此好生诵经,你不听管束,还盗食贡品!该打手板!”
“诵经佛祖不听,贡果如来不食,泥塑金装不得动弹,不如蝼蚁蛇鼠自在!”小姑娘倒是一脸无畏表情,一看到斗笠,高兴的跳来一下子扑到身上:“影牙!你!和我!出去!玩!哲理!没劲!”
“呵呵呵……”斗笠把她放下来,脱去蓑衣,露出里面的皮甲、弓囊和箭袋,抚摸着她的头说:“要乖乖听方丈师傅的话啊!虽然提前准备的措辞和借口说得很好,既能押韵,也很流利,但你把我的名字都念错了,看来还是偷懒了。”
红发女红着脸低下头去,小声嘟囔着:“影……银以安……因眼……”
“再教你一遍记好了哦!”鹰眼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是:鹰眼!”
“鹰眼,鹰眼,鹰眼,鹰眼,鹰眼,鹰眼,鹰眼……”女孩子紧紧拥抱着鹰眼,仰脸兴奋地不停叫着。
“好了好了……最近天天在这里学习中原语言,累坏了吧?今天难得很热闹,我这就带你出去玩,方丈也觉得这样对你学习语言有好处。”
“好的!好的!出去,要的!”红发高兴地叫着。
“不过呢……我们不能就这样出去。”鹰眼用指头点了点她高挺的鼻梁。“我们得稍稍‘打扮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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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大街上,除了人多热闹之外,还多了许多严肃又陌生面孔。
总之和往常不太一样。
鹰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很多异常的地方。
应该是又不少职业军人乔装成百姓混进人群了。
难道尔朱一族还有残余?或者反对高家的人要举事?
总之优先保护好希格玛。
——
热闹的街上,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用扁担挑着两捆柴禾的脚夫,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带着破帽子的乞丐小孩。
小家伙东跑跑西跑跑,高兴的乱胡乱叫:
一家店铺正在出售锡壶:“鹰眼鹰眼,你快过来看啊,这个是银子的么?”
周围人听到了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嘘!”怎么把这个忘记了。“现在你就不能叫我鹰眼了,得叫我‘多多’。记住了么?”
“嗯!好的鹰眼!没问题鹰眼!”小姑娘正在用牙试着咬锡壶,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
鹰眼完全没觉得她听进去了。
“多多多多,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鱼!”在鱼市里她不小心滑进池子,要不是鹰眼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差点泡澡。
“多多多多,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鸟!”在花鸟市场里,一只八哥也用奇怪的嗓音学起来:“这里有好多鸟!这里有好多鸟!这里有好多鸟!”
“多多多多,快来快来!这里有好多好看的花布!”绸缎行里,她看店家飞快麻利的用尺子和剪刀做生意。“比鹰眼的弓箭差多了!”吓得鹰眼忙使眼神。
“多多多多,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小虎牙突然就爆发式地嚷嚷了起来。
“好的好的好的,你想吃什么?”鹰眼连忙招架。
“那个!”小虎牙指向一家小饭店临窗的桌子。
“好的,就这个啊!没问题!”鹰眼说着,拉起她的小手走进那家饭店。
也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小二搭着毛巾提着大茶壶就来了:“您二位是喜欢吃点什么呢?”
“一碗打卤面,一斤雕花,再切一大盘牛肉。”
“得了您呢!稍等片刻。一碗打卤面!一斤好酒!一大盘牛肉!”店小二高喊着离开了。
“点菜吃饭好玩么?”鹰眼对着小虎牙眨了眨眼睛。
“好玩!!!”
突然窗外一声锣响,民众道路两旁避让。
“这又是那位达官贵人路过呢?”鹰眼喝着茶,抬眼望去,整齐的护卫中,猛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这辈子就忘不了他!鹰眼几乎把茶杯攥碎。
王爷!!!
“希格玛,你能自己回去么?”鹰眼低头。
“可我还没玩够呢!”
“我有点正事要办……”搬过身旁一捆柴禾拨开,里面露出灵宝雕弓。
————
今天,王爷需要去觐见新的皇帝陛下,路上遇到了同样目的的独孤如愿,正好顺路,也就一起边聊边走了。
而这时,从关中来的蜘蛛将军燕不回,正好也在独孤如愿府上做客,就一同随行了。王府衙役开路,卫兵左右护卫,家兵家奴跟随,中间两匹高头大马上分别坐着王爷和独孤如愿,独孤身后跟着燕不回,燕不回一身铠甲,漫卷红袍,背负八剑。
鸣锣开道,闲杂人等路旁跪伏避让。
“王爷,您今天气色不错啊,想必遇到什么好事了吧?”独孤如愿。
“能够亲眼见到,名满关中的蜘蛛军统领燕不回,当然开心。”王爷回头看一眼燕不回那对儿,铠甲都压制不住的傲人胸脯,狂笑道。“果然名不虚传,真,乃大,美人也……哈哈哈哈哈哈……”
别以为我听不见听不懂,燕不回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却猛然无意发现,刚才还在临街的一家饭馆里吃饭的一位樵夫,一眨眼竟不见了!
作为樵夫这身手也太好了!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燕不回心头。这是多年在战场上拼杀,锻炼出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兽性直觉”。
王府队伍很快就拐过了十字街角的茶楼。
八角的茶楼上,风过铜铃,叮当声中,飞檐上单膝跪着一人,身穿单肩皮甲戴手套,腿上箭囊背负弓,一身青色黑绑腿,斗笠之下不见脸。
“今日天赐良机,看我取你狗命!”
鹰眼站起转身背对街道,向后仰去,从楼上自由坠落。猛烈的风卷动着他鬓角的长发,他凌空弯弓搭箭,瞄准了王爷的头顶。
“受死吧!!!”
一声弦响,箭落惊鸿,迅如雷电,疾如螺旋!
箭自身的重量产生的加速更增加了原本就快的初速度。
燕不回迅速从身后抽出那把通体白色的剑,用力掷向空中,箭重重打在剑身之上,两把兵器都被弹开很远。
“有刺客!!!”卫兵队长紧张地高喊。“保护王爷和两位将军!”
卫队立刻收拢展开防御阵型,用身体掩护遮挡住王爷和独孤如愿,燕不回则向着天空射出一枚响箭,向隐藏在周围掩护待机的蜘蛛军皂部发出支援信号。
鹰眼甩出一支绳镖,牵引和游荡卸去了陨落的冲击,稳稳落在道路一侧房檐上,一手持弓、一手压着斗笠在左侧的屋顶上飞奔,寻找新的攻击角度,同时顺手又向王爷放出三箭,都被忠心的卫兵用命挡下。
家兵家丁也稀稀疏疏开始向房屋上射箭反击,但完全跟不上鹰眼的速度。
街上更是乱作一团。
准备独自回白马寺的希格玛就在人群中跌倒了。
就在随时可能会被践踏的危险情况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裹住了希格玛,用身体挡住了来往踩踏,用一双修长却有力的大手将她扶起来,拍落她身上的尘土。
我见过这个男人!我还在长安当小偷的时候,他夺走了我的一袋黄金!
可能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原因,也可能是时间相隔太久了缘故,杨影却没有认出她来。“姑娘,你没事儿吧?”
“啊……我……没事……”希格玛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有点短路。
杨影也对面前这头红发有印象,但是在哪里见过呢?如此异域的感觉和相似的气氛……
“影哥哥,快走吧!师父发遇袭信号了!”慌乱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扎俩小包子,穿着一身银锁子甲的小姑娘,燕穆凌。
“嗯。”一身皂袍的杨影起身。“我知道了……走吧。”
希格玛回头望着这一黑一白一对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感觉好温暖。
————
鹰眼沿着房屋兜圈子,感觉好像有很多人暗中向自己围了过来。“在人群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么?还真不愧是蜘蛛军呢……”
鹰眼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护身符,左眼的颜色渐渐变化……
“到此为止!你已经被包围了!”
挡在鹰眼面前的是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个人,四面的屋瓦上也跃上手持各种兵器的黑衣人,已将鹰眼围在中心。
这两人就是当年的杨影和燕穆凌,他们皂部今天的任务就是暗中保护燕不回安全,所以早有一大批人一大早就乔装打扮后混入人群里。
“除了你。”鹰眼压低斗笠,指着杨影笑道。“剩下的其他人,我早就看穿了。”
“好吧,那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杨影抽出腰间佩刀,燕穆凌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对铁环。“我叫杨影,她是我妹妹燕穆凌,我们属于关中泾阳兵府蜘蛛军皂部,今天的任务是保护燕不回将军。”
“可能是你们弄错了什么。”鹰眼摊开双手。“我不认识你们的燕不回将军,我今天的目标只有王爷一个人而已。”
“你是谁啊?”燕穆凌忍不住冒头。
好机会!碧蓝瞳光闪过,一支箭射向燕穆凌。
“小心!”杨影挥刀打飞箭矢。
咚!鹰眼在发箭同时扔下的烟雾弹炸裂。浓重的灰色烟尘一瞬间扩大弥漫。
“快堵住嘴!”杨影觉得,难不准对方不会下毒。
“咳咳咳……”
“咳咳咳……”
“咳咳……”就连小凌也着了道。
等烟尘散去,左右四顾,鹰眼不见了。
突然街上出来一声凌厉的惨叫,随即爆发出一片哭声。
“坏了!”杨影忙跳下房屋,带队向街上赶去。
————
王爷倒在血泊里,躺在大路中间,咽喉、左胸、胁下、侧腰,插着四支修长的青翎。
独孤如愿在一旁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没有比这死得更透的了……”燕不回查看完起身。“箭箭都是瞄准要害,咽喉、心脏、肝脏、肾脏……对手是个大师级的顶尖杀手。恐怕神明,也得在这样的攻击下丧命。”
“到底是谁干的?”
“不知道。”燕不回用雪白的丝帕擦干净手。“不过可以肯定是,他的目标只有王爷一人,因为他发动的每一次攻击,都是有针对的。我是关中人,不太清楚这老家伙的过往。到底需要做什么孽,才能惹下这么一个刺客仇家?”甚至连专业的军事级别暗杀部队皂部,得意门生“恶魔斥候”杨影,都不能成功阻止。燕不回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只道。“要我说:惹下这样一个仇家,建议趁早自杀。”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人压低斗笠,转身遁去。
抚摸着胸口那美丽的红色护身符,他左眼中的深邃和碧瞳渐渐闪烁、褪去。
小小,你知道么?我多年苦练,终于成功。若真在天有灵,看到了的话,也可以安心了吧?
两只自由的鸟儿,嬉戏打闹着,从蓝天飞过。
而我,也已经找到了一条,只属于我自己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希格玛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方丈那和蔼宽容的笑容,还有万万千千曾见过的笑容。
我叫卢多,可这个名字,再无人记得……
没关系,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依然会为保护他人,拿起弓箭。
发动我的力量,还有共感觉。
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
你不需要知道我叫什么……
你只需要记住一个称号——
我叫“鹰眼”,是个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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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谁说我就进不来洛阳城了?”杨影一刀抹掉一个叛军的脖子。“皇帝在皇宫里,那皇宫又在哪里啊?”
“你想要干什么?”赤发姑娘已被扒得一丝不挂,蜷缩着躲在佛殿的须弥山下。“这里可是佛祖的面前,你这个大不敬!”
“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杨影再一次扶起这个赤发的姑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你啊!”扎着两只羊角的姑娘却一下扑进鹰眼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的!快救救我的好朋友啊!他叫墨家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