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处偏僻，或者是因为现在还是饭点，亭中并无他人。海风仍如同之前一般舒适，隐约间嗅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拂面清爽——但是杨言的脸，仍是没由来的躁，啊不，不能说没由来。大概或许可能应该是因为他的身边站着的女子吧。
　　亭子其实并不小，但是两人自从入亭以后，却显得比在轿子里时更加拘谨，中间不自觉地隔了一步的距离，也再没有彼此对视过。
　　杨言死死地盯着海上那块露出来的礁石，恨不得从眼中射出一道金光，把它击碎一样。好碍眼……
　　冷静，冷静一点，杨言！
　　我只看一眼！真的，我只看一眼！这样，不会有问题吧？应该没问题吧？嗯，肯定没关系的。
　　杨言偷偷地瞟了一眼身边的佳人，却是再也移不开他的目光。
　　是的，她不像杨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倚着凭栏，垂下的发丝随着风轻轻飘动，拂过她的脸，她的肩，还有他（不是错别字！）的心，衬出了她肤色之白，娇容之俏。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面，静静地，无声地，眼中溢出了藏不住的悲伤。
　　冷静，真的要冷静啊，杨言！
　　可是，好想抱住她啊，怎么办，真的好想。
　　但是，仅凭这个，又怎么能抚平她的悲伤。
　　“柳小姐，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一下没忍住，杨言开口问道。悲伤这种情绪，就和快乐还有兴奋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我出生于一个不小的家族，这就注定了我做任何事都得为家族考量，我的出生，我的成长，我的婚配，都得为家族服务，即使我的家人并不想我这样……可是来求亲的都是一些看中权势的人，他们中从没有一个人愿意并且能够了解我……”
　　“很悲伤？”
　　“是啊，而且很孤独。我四岁时熟读《四书》，五岁时能吟《诗经》，七岁会字，八岁会诗，九岁会画，十岁会琴，十二岁学的围棋。杨公子，你觉得我是一个天才吗？”
　　“我不知道如何去评判一个人是否是天才，但我知道，柳小姐当初走入这条路，是有原因的吧？”
　　“四岁那年，家母在生下三弟后过世了，我不想让父亲难过，所以我想乖乖的，那时候的我，只是想乖乖的而已，我也没想到，原来这条路是这样的呀……”
　　这和印象中的柳二小姐完全不一样。杨言知道，不能再刨根问底下去了，女孩子的心，一定是这世间最柔软的事物了吧。想到这儿，杨言便不再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侧的佳人。
　　“不，不说这些了，”柳小姐从悲伤的河流之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思索了一下如何开始下一个话题，开口道，“对了，杨公子，我读过你应试的那篇文章了。”
　　“诶诶诶？”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杨言一下子没适应过来。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知道了柳小姐的背景不简单，但听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读过了他应试的文章，却还是惊讶了一下。她的背后，绝对是一个不比顾释家小甚至更宏伟的庞然大物。
　　“你是怎么想出那些策略的呢？”柳倾城问出这个问题时，眼中满是好奇。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可能是因为我是个男孩子的缘故吧，稍微大一点之后，母亲那些神话呀传说呀什么都就满足不了我了，于是哄我睡觉的任务就交给了我的父亲，”杨言苦笑了一声，真的有好久没有回忆过这些事情了，“我们家穷，所以他就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一幅战国形势图，在战略之外偶尔还会聊一些春秋战国时各诸侯之间的趣事（八卦）……孙子兵法什么的都是那时候教我的。”
　　“你的父亲，真是一位不简单的人啊。”柳倾城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言，倒是让他一下子慌了手脚。
　　“啊，是吗，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渐渐地，他就忘记了他原来的任务，哄我睡觉，而是觉醒了新的技能，上课，每次眼看我就要睡着了，他就会一下子把我拍醒，继续讲下去……”
　　“你的父亲，真是一位有趣的人呐。”
　　“啊不，没有，嗯……应该怎么说呢，”杨言渐渐地低下头沉思了起来，“至少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啦，更确切的来说……”他叹了一口气，“是一个疼我爱我却又不喜欢我然后又十分想要一个女儿的可恶的父亲啊！”
　　本应是对父亲所说的动人的情话，但是杨言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到最后甚至咬起了牙。
　　“扑哧。”
　　嗯？杨言心想，这不是我的笑声啊，难道……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柳倾城先是掩嘴轻笑，然后移开了手，抿住了嘴巴，死命地憋着笑。
　　“说真的，你父亲绝对是一个有趣的人。”柳倾城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一起笑出了声来，愈笑愈嚣张，捂着肚子弯着腰，发自内心地快乐地发出笑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捧腹大笑了吧？柳倾城心想。
　　只是不知不觉之中，夕阳已经染红了天。渐渐西落的太阳，在离去前，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可是他过世了。”杨言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么多。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柳倾城渐渐地止住了笑声。
　　“没事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就算当着他的面这么笑，他也只会揍我一个人啦，对了，柳小姐。”杨言轻声地唤了一声。
　　“嗯？”
　　“你不像一个大小姐的时候也很美丽（可爱）哦！”
　　“诶诶诶。那个，这个……”柳倾城的脸向左转，向右转，却就是不敢看杨言，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腼腆地回了一个笑脸，“谢谢。”
　　“庆丰三年（对杨言来说的今年），幸访此地，得遇佳人，心喜，乃题这不成韵之词，聊表心中之情，”杨言转了转眼珠子，吟道，“言说倾国倾城，哪管前缘今生。红头绳，昏罗帐，相思断肠。纵是帝王花嫁，怎抵这一生浮华。仙落凡尘，掩面羞，笑看缙花。”
　　柳小姐，这是杨言对上次题诗冒犯的抱歉，我相信，柳小姐一定能懂的。
　　“谢谢。”柳倾城再一次道了一声谢。
　　“不，啊不，”杨言连连摆手，“这话我是应该说的。”
　　“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柳倾城带着笑意转身，不去看杨言，只是望了一眼天空。
　　“啊是的。”
　　“啊对了杨公子，今天因为陪公子走了这一趟，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呢。”
　　“那在下就请小姐一顿晚饭吧。”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哦。”柳倾城狡黠地一笑，就好像杨言之前牵着柳倾城下楼时的表情一样。
　　“诶，那个柳小姐，等等呀。”
　　“李师傅，起轿~”
　　“好嘞二小姐。”
　　“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