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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叼着半副鱼骨头,从屋檐上灵巧地跳下,四脚稳稳落地,脚上的肉蒲让它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尽管如此,它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打量四周。忽然,它的目光变得分外惊恐,浑身不由得发颤,寒毛炸竖,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片刻后,又伴随着一声惊叫,顾不得嘴里的晚餐,化作一缕黑烟顺着排水渠去了。
怪不得它如此恐惧,黑夜里的长安,完全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森林,而猫,则可以说是最低等的存在之一。
猫跑了。从灯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处,徐徐出现了一团影子,先是很小,而后慢慢变大。一阵风吹过,灯笼顺着晃了两下,卡在了檐上,这一卡,也使得光线能够前往一些原本无法触及的地方。微弱的光芒下,倘若有人去看,会发现那团影子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往前爬了两步,拾起那快散架的鱼骨。又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之中,张开冻得发青的嘴,慢慢吮吸着。
鱼肉很少,有点夹生,还有一股野猫的骚臭味,换做常人,怕是根本不屑一顾。可对少年来说,却如玉盘珍馐。既是珍惜,也是无力,少年吃的很慢,很慢,每一口都要在舌尖回味一番,才恋恋不舍的咽下。
细细挑完鱼肉,惨白的鱼骨显得更加阴森。那一丁点可怜的蛋白质并不能满足少年腹中的饥饿,反而将其不断扩大,以至于吞噬全身,陷入无尽的苦难中……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宵禁的钟声,灯笼灭了,小巷陷入更深沉的黑暗。起风了,吹起道路上的积雪,凄神寒骨,直朝八方袭去。
为了减少与冷空气接触而耗费热量,少年将身体缩成一团。寒风嘶吼着跑过,少年不由得打起了寒战。破旧的冬衣在此时显得是那么的无用,徒劳地黏在身上,却丝毫无法阻拦寒夜的侵蚀。
仿佛是刹那间,风声去了,周围陷入一片沉寂,但这沉寂并未持续太久,便由踩雪所发出的“嘎吱”声所划破。微弱的光线进入少年的瞳孔,抬头看去,远远的,是一盏小提灯。只看了一秒,少年便将头再度埋入双膝中,避免维持抬头所带来的能量消耗。
“嘎吱”声停了,想必是手握提灯的人不动了。世界再度归于沉静,直到话语声的出现:
“别来无恙啊,高瑜。”男声,带着几缕阴邪的声调。
“呵,还提那十年前的名字作甚。”也是男声,没有阴邪,但却有些尖锐。
……
怎么有两个人?少年有点想不通,刚才只看到一盏提灯,难不成另一人是摸黑来的?费力地睁开眼,从膝缝中看去,却是两盏提灯!另一人,来的竟悄无声息。
“我却是忘了,你入宫做了个公公,还得了个赐姓,如此,倒要称一声李公公了。”阴邪男声。
“如今天下太平,皇恩浩荡。若光明磊落,做何不可?倒是你,却还只会躲在黑暗中啊。”尖锐男生。
“这可是拜你所赐啊!”
……
听这对话,想是江湖恩怨了?少年想,没由来的多了股兴奋劲,屏住呼吸,细心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技不如人,还能怪咱家?”
“我何时怪过你?只是不舒服,说说罢了。”
……
听这话,是打不起来了。
……
“你今晚前来,若只因这两句废话,咱家便不奉陪了。”
“呵,你还是这样。”伴随着一声叹息,“你的孩子可真不好找!”
……
太监还能有孩子?
……
短暂的沉默。
“你没由来不会说这个,想必是有消息吧。”
“你且看这个。”
橙黄的朦胧中,少年隐约看见一件物事从左侧人手中飞出。
又是短暂沉默。
“你有什么要求?”似是因为激动,尖锐声中夹杂了些许颤抖。
“够爽快,是个明白人。”语气逐渐放缓,一字一顿地,“我、要、圣、女。”
“她不在咱家这。”
“可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把她送给我们轻而易举。”
……
真有意思,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
“三天时间,三天后,城北外十里亭。”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届时,你的孩子也会出现在那儿。”
……
十里亭么?要是能活到三天后,应该去看看。
……
又是踏雪的“嘎吱”声,想是左侧那人走了。
风又起了。
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刹那间,风又停了,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少年睁开眼,明亮的提灯吓了他一大跳。
“你都听见了?”声音尖锐而又带着一丝沙哑,是之前的李公公。
没等少年回答,李公公便再度说道:“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是你们选在这儿说,我也没办法啊。少年腹诽,嘴上却不说一字。
“现在咱家问你答,不许有半句多余废话。”
少年沉默,就当是默认了。
“名字?”
“白姓,名……无名!”
“年龄?”
“满十整。”
“哪儿生的?”
“东都。”
“抬起头来。”
少年吃力地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一双深幽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在这双眼睛面前,一切似乎都能被看穿,直击人的心魂,少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视线不由自主地逃开了。也忽略了李公公眼中那一抹异样——夹杂着诧异与惊奇,又有一份喜悦。“影子……”这声音很低,低到少年完全听不到,只能隐约看到他嘴唇好像动了一下。
“你要杀我吗?”少年低声道。
“以你现在的状态,不必咱家脏手,都活不过今晚。”李公公嗤笑一声。
少年内心中松了一口气——好歹暂时死不了。再等等,应该就到了吧……
“看灯上,这个字识得么?”
被火光渲染成橘黄色的灯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大字,少年看了一眼,笑了。
“真丑。”他说,“但却识得,是一个‘忠’字。”
“‘寒风送子,雪夜有白’。遇你,也算天意。”沉吟片刻,李公公再度开口,“你若能对天起誓,永忠于皇族,忠于咱家。咱家便带你走,也会有不少苦头,但不至于受寒饿死在这儿。”
少年浑身一颤,既有对这天降的好运的不信任,也有因他事的犹豫。
李公公只道少年不信,稍微放缓了点语气,“咱家从不骗人。”
少年抬起了头,又重重地垂下。
“咱家说话,向来不说第三遍。”李公公语气冷了下来,“我数三声,不予应答,咱家便走了。”
“三!”
少年的眼珠悄悄转到了侧面,死死盯着街口的黑暗。
“二!”
那纯粹的黑暗是多么可怕,一缕光明也没有,似是无穷无尽。中间了无生气,少年眼中流露出对光明期待的色彩,但在现实下被刷成了黑白。
少年怕了。
“一!”
“苟活总比死强。”少年猛然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发誓。”这一突兀的用力,不由得加重了呼吸,寒气入口,又使他重重地咳了两下。
李公公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笑,伸出一只细长而又满是褶皱的手,轻轻一提,便将少年提起。少年虽饿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十岁孩子,少说也有五十斤。而这李公公,身躯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一提便是五十斤,还显得十分轻松,暗藏武功之深,怕是一般人难以企及。
少年依偎在李公公后背上,“既带你走,咱家便告诉你,咱家赐皇姓李,名丑奴。今后要叫师傅。”
“是……师傅……”尽管有厚厚的棉衣,但少年依旧能感受到这层层棉花之内的,属于人的体温。骤然感受到如此的温暖,少年眼皮开始打架,说话也模糊不清了。
李丑奴走出小巷,跳上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驾车人一扬鞭,马车直溜溜朝着皇城奔去。
巡夜的城卫,看着马车飞驰,也不敢上前阻拦。
就在马车进入皇城的刹那。长安,落下了大雪……
这也是凉帝国祥辉七年冬天,最后一场大雪。
“七年岁暮,天大寒,雪漫关中,灾民四起。帝感己过,为坛祷祭,行三日三夜,天感帝诚,遂停雪。至来春,再降春雨三度。早稻先收,民得安乐。”
——《凉史•孝明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