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浩然靠在树底，扫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前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是王族猎手的风之刃，果然他们也注意到白鹿了。”
　　恍惚间，白鹿又飘渺若无，但眼下这并不是着眼之处。这样的莽林中，对方究竟在怎样的距离外发出攻击，客明主暗，显然来者不善。
　　尹不由拂起窃月袍，把手暗暗移上左腰，缓缓站起，脚步互相黏着，向白鹿的原方向挪去。他一屏住呼吸，或者一停住脚，连风声都沉默。丛林里静的可怕。
　　“哗啦……哗啦……”
　　“嗯？”尹浩然惊得猛一转身，“怎么？”
　　他又回到了那条清溪。
　　他突然轻松了下来，这条自在的小溪给了他些许慰藉。他提了提袍子，正欲挽水拂面，溪流却换了首歌曲。
　　“咕咚……咕咚……”
　　尹本能地后退，水面瞬间爆开激浪，一道碧波化为锋刃，直斩向他的脖颈！
　　尹向后一仰，及时闪躲，避开了这险恶一击。那水浪爆开后立马平息，溪声又恢复了原来的曲调。“那水里有人。”他迅速后撤，与这条诡异的溪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抽出了一把明月牙。
　　但就在此时，有人从溪对岸穿林而来！
　　“会是谁……”尹把明月牙横在胸前，同时把左手背到身后。
　　“浩然！”
　　“霍宇！”
　　尹浩然大为惊骇，一个箭步向前冲去，霍宇正欲趟溪而来，却猛然摔了个狗啃泥。
　　“又来……”
　　一息前，一道银光攀上霍宇的右腿，在他迈入水之前，将其拽翻在地。
　　霍宇此刻倒是离溪岸尚远，然而尹浩然却瞥见了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
　　出乎意料地，霍宇突然起身，向尹扑来。尹浩然确信在那一瞬间，自己听到了溪水的变调，但现在，它又把杀意掩埋。
　　“嘿！”霍宇不由分说，就向前奔去，尹顺其一望，却看到一抹纯白。
　　“是被它吸引么……”尹浩然苦笑。
　　又钻入深林，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霍宇，却看见他转过一张怅脸。“又不见了。”
　　他却在霍宇的侧身中，看见了他身后的一物，瞳孔瞬间放大。
　　一个岩潭，藏在山林间的一潭水。
　　他明白了，从他们见到它伊始，一切都是白鹿在操控！从风，到水，都是在它的引领之下！
　　“风？水？”尹浩然一愣，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它这样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尹浩然思虑之际，右颊上拂过自己的发梢，“风？”他下意识的回头，不料二人一起被迎面呼啸而来的疾风掀翻。
　　来者持一把倒钩形弯刀，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串狰狞的兽牙，着蛮荒兽皮坎肩，再向上看，只见杂乱的胡渣与棱角分明的脸庞，俯视的眼中尽显傲然之色。
　　霍宇利落地起身，目测来人身高也不过刚及自己鼻际，顿时面露轻松。尹浩然缓缓站起，目光已将对方扫了个大概，随即试探道：“莫不是王族的‘暴风卷袭’？敢问……”
　　然而对方并不给尹机会，大吼一声便挥刀向霍宇砍去。尹暗笑：“目标挑错了，他可是块硬骨头。”霍宇倒是兴奋异常，摩拳擦掌准备接招。
　　霍宇压低了身子，正欲朝对手腰间空挡来一记罗汉撞钟，那猎人的另一只手却猛地一挥，一阵疾风就扑面而来，霍宇本能地闭眼，刚一闭便懊悔不已。
　　尹浩然及时发觉，一记月光引化为利鞭，直冲那迫近的锋刃而去，眼看月光就要缠上那弯刀，猎人却陡然把刀一收，对准霍宇的下巴就是一记上钩拳。而后空气中响起一阵轻微的爆鸣，尹浩然惊讶地发现霍宇的左颊多了条伤痕。
　　“厉害！那刀是虚，后续的风之刃才是实，果然如世人所言，王族猎人的生存资本不仅是刀技，还有强悍的格斗术。而这两者的配合……可怕的实力……”尹一面惊叹，一面忧虑，“那风之刃若偏一些，不就……”
　　霍宇被击飞至空中，无处使力，猎人一脚腾起，一腿袭向其腹部。可这正中霍宇下怀，他抓住机会按住对手肩膀，随后迅速绕至其身后。对方依势下落，霍宇恰好打出一记完美的罗汉降龙。
　　“啊！”那人后颈受到猛击，正要直接滚落在地，眼前一阵鬼魅般的身影闪过，一柄银色的明月牙趁势追来。
　　尹浩然暗喜形势转换，却在挥刀中，从霍宇的眼中读出了惊骇。
　　“坏了，把他给忘了！”
　　尹浩然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潭水里突然爆开一个碧蓝色的魅影，携一道波浪而出。那道波浪推开尹浩然，那身影则顺势拉起猎人，轻盈地落在不远处。
　　“这样的速度，错不了……”
　　那人转过身来，浑身呈青黑色，短襟干练洒脱，长发扎成高马尾，轻盈如虚。
　　霍宇不甘地啐了口唾沫，摆开架势。场面僵持起来。
　　林中无语，树叶的聒噪声渐渐变大，发拂到尹浩然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暗叫不好，正欲后退，不料风却忽然平息了下来。
　　那人一手按在猎人左肩，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啸天，可以停手了，看到那把明月牙，你还不明白么？”
　　猎人仍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和你来这的目的是相同的。”
　　“也对啊……”那人暗暗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这一切尹浩然尽收眼底，他淡淡一笑：“二位，没猜错的话，王啸天和楚澜对吧。”被称作楚澜者一愣，尹浩然继续说道：“而且，楚澜兄是来此与王族结盟的。”
　　楚澜吁了一口气，把背后的暗器收起，“继续。”
　　“在有诸侯叛国的情况下，感冒风险前往其他诸侯领地的，只有‘联合’这一个目的。”尹浩然虽云淡风轻，心里实则忐忑不定，“但至少，这也足够表明我们的来意。”
　　“看来，尹家的银月侯脑子比我俩都好使啊！是不是，啸天！”楚澜说罢捅了捅一旁的王啸天，马尾飘逸的摇摆着。
　　“哼！就没见过你这样骂人的！”王啸天依旧一脸愤然。
　　“呃……”
　　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想到刚才楚澜的话：“论谋略，想必还是莫族更胜一筹吧，毕竟莫家人从天玉的前朝就一直担任丞相一职。我尹族人不及楚族敏捷，不如霍族强健，势不比烈日王的上官族浩大，连智谋也……唉，要我在这时局中如何生存……”
　　“镜花水月，灵魂可在月啊，或许这恰恰形成你的优势呢……”
　　一阵空灵的低语蹿入耳间，尹浩然一怔，急忙环视四周，然而什么都没发现。他低头思索着：“镜花水月……”抬眼之际，瞳中却映出一双纯白的眸子，只不过它又是一闪而逝。
　　尹浩然呆在原地，目光盯着白鹿远去的方向久未移动，怅然若失。这时霍宇偷偷掐了尹一下：“喂，你怎么确定他们也知道有诸侯叛变啊？”
　　尹浩然回过神来，脸色则变得和楚澜一样尴尬：“唉，连我这种被关了三年的人都知道，何况这些逍遥山林的……”
　　“什么逍遥山林！你以为打打猎活得挺自在是吗！”王啸天猛地咆哮道。
　　尹浩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脸尴尬的笑容，楚澜则不知对谁说道：“哎呀，我们这些打鱼的可是过的挺滋润呢。”
　　“滋润个屁，你打鱼还能打出花来，还不是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结盟了！”
　　尹浩然一惊：“难道令堂他……”楚澜趁机拉住王啸天，一面拍着他的肩膀，一面回答道：“连家父也不例外，都是生死未卜。”
　　“这位应该是霍宇吧，你们两家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族本就不慕荣华，居所隐蔽，因此自保无碍。我们所在的东南沿海虽然还没有完全被东晖的爪牙触及，但还有另一个威胁——刚从天玉的管辖下脱离的瀚海国。”楚澜接着说道，“因此我不得已前往风暴丛林，家父与青霄侯私交甚好，或许可以寻求到帮助。”
　　“不愧是精于情报的楚族啊……”尹浩然心想道，弓身示哀的同时发问：“爪牙？楚兄可了解东晖的统治状况？”
　　“如你所见，东晖由于人员过少，实际掌控范围只有半个天玉，像东南沿海、西南山林、西北平原都暂交由天玉旧臣管辖，边远地区只留有少数东晖人监督。值得一提的是，东晖人在重组朝廷时，保留了大量的天玉旧臣。其中文武九品各选一人组成十八‘宫臣’，专任东皇调遣。”
　　“哦，这倒有趣，想不到东晖在朝政上还颇有创见。”尹浩然眼睛一亮，随即试探性地问道“对了，当今朝堂上谁为丞相？”
　　“是个东晖人，是东晖皇室的亲信，常以一袭黑衣示人，佩一把名为‘黑狱’的刀。”
　　一旁无聊的霍宇突然抬起头来，尹浩然正好回过头与他四目相对，于是互相点了点头。
　　“莫族的情况还不好说，果然丞相重职还是没有托给旧臣……那个黑衣人，看来就是霍宇交过手的那个，文武俱全，高深莫测啊……”尹分析过后，又随意地说道：“那么在东晖主管区域，境况又如何？”
　　“这个……”楚瞟了一眼尹浩然，心神领会，把话头引给旁立之人，“我想啸天最有发言权吧。”
　　王啸天良久未语，忽逢话锋，竟拘束起来。霍宇坐在地上看得真切，便捂着嘴偷笑。
　　“这东晖倒有些小聪明，与民相安无事，百姓倒是安居乐业。但却派人全盘接管书库和学堂，民间的书摊也被朝廷买下。”王的脸逐渐回归冷酷，“但对于我们这种不降的残部，他们的手段可刁钻得多。”
　　其余三人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我们本来已经拥有平原的封地，可春种秋收，但是东晖人直接烧毁了庄稼，逼得我们不得不重返山林。”王啸天眼中掠过一丝寒意，“在一次交手中，为了诱降，那个头领无意说出了其他诸侯的情况……没错，的确有人叛国！”
　　尹浩然和楚澜都是一怔，霍宇则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据他所说，邻近的杨族雷云伯和西北平原上的莫族、午族都已归降。”王攥了攥拳，“而更偏远的穆族、岚族，以及西南山林里的上官族与南宫族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沙漠里的沙族呢？”尹浩然发觉不对。
　　“他们的情况最为复杂，虽然他们的势力依旧浩大，但据说他们麾下三大部族意见不一，恐怕还有分裂的危险。”楚澜接过话头。
　　“哼，早不说出来！”王啸天冷冷地瞟了楚澜一眼，又破口大骂，“你是来跟我结盟的，到底要藏多少东西！”
　　“啸天……这不怪我，我看到你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楚澜摆摆手，往旁边跳了一步。霍宇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一时轻松了些。
　　“嗯……东晖的统治看起来疑点颇多，像是在刻意维护着一种安定的局面。”尹低头开始沉思，“看来莫家的情况比我想像的要复杂，但至少托他俩的福，天下局势已经清晰多了。”
　　尹浩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行的道路已经不再模糊。
　　当他抬起头，接触到三双风格迥异，心声却统一的目光时，回想起那只飘渺的白鹿，他的嘴角不由轻微一挑。
　　“看来前路还有很多惊喜啊。”